「你在胡說些什麼?」沒料到他會這麼說的段重樓,急得快跳腳地忙要他收回他說的話。
看著他背過身離去的背影,封誥頓了頓,目光落在他的兩肩上,彷彿看見了與當年放在他身上般相同的重擔,而在這重擔下,不只是他活得辛苦,這個自小就家破人亡,而不得不比他擔負起更多責任的馬秋堂,此刻腳下的步子,走來亦比當年的他來得更加沉重。
「馬秋堂,你可知道,要讓一個人成長,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他停下步伐,沒有回首地問:「是什麼?」
「讓他去犯錯。」誠心誠意給他一個勸告的封誥,很是希望在所有執迷不悟的地藏神子之中,能有一人真正的聽懂他的話。
「為什麼?」
曾有過如此切身之痛的封誥,感傷地垂下眼睫。
「因在錯誤中成長,傷人最深,也教人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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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孔雀,馬秋堂直覺地認為,眼前的孔雀,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身著一襲黑色戰袍的他,臉上輕佻的笑意不見了,表情也不再有玩鬧的意味,曾經如此看輕地藏的他,這一回像是帶著十分嚴肅認真的心情率軍來地藏。
開戰數日,在沒有女媧的援助下,黃泉國與鬼伯國能動員的兵力皆已傾巢而出,與上回孔雀滅了九原國時不同,這回地藏沒有再讓孔雀輕易得逞,因在女媧返回地藏後,地藏的神子們皆認為神是站在他們這一方的,故在這一仗中,自以為擁有神做後援的神子們,都希望能在神的眼下表現些什麼,因此在上了戰場後也格外地奮勇。
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馬秋堂,並不打算告訴他們那些關於女媧的事實,進而破壞了長久以來在他們心中所深信的女媧想像。
似要撕裂大地的破空斬,再一次自孔雀手中的百鋼刀中發出,在孔雀訝異的眼神中,以兩斧接下它的馬秋堂,自覺已是今非昔比,他不再只能彎著腰看孔雀,在神功大成後,他也不需再受孔雀所施捨的人情,現下的他,不但能與孔雀戰得不相上下,這場將帝軍逐出地藏的戰事,亦不是沒有勝算。
只是他這個想法並沒有維持很久。
貼身劃過的百鋼刀,在下一刻為馬秋堂的頸間帶來了陣刺痛,在他偏身閃過猶來不及抵擋時,孔雀已再一刀削下他肩上的戰甲,閃避至一旁的馬秋堂發現,愈是對峙得愈久,他倆也從互有勝負,逐漸變成經驗老道與技高一籌的人佔上風,雖然說,今日沉默的孔雀,除了不再手下留情外,看上去,總有哪怪怪的……
褪去了以往鮮艷的衣袍,換上黑色戰袍的孔雀,手中新鑄成的百鋼刀再次成為地藏神子的噩夢,來勢洶洶的他,在與馬秋堂互探底細了一會後,已探出神功大成的馬秋堂有幾分底後,他將黑眸一瞇,接下來的每一招每一式,皆不再拖泥帶水,反倒是像急於發洩什麼似的,不顧一切地重狠勇地揮揚著手中之刀,不給敵手半點生機,兩手執斧迎戰的馬秋堂,在兩斧接下他由上往下砍的一刀時,孔雀迅即揚掌朝他胸口一擊,登時震碎了他胸前的戰甲。
只要解決了他,陛下就……
藉由滿腔殺意,終於擺脫了心中纏繞許久的倩影后,此時此刻的孔雀,腦中只記得一個使命,其餘皆一片空白,他握緊了手中的百鋼刀,選擇在今日這一地的黃沙中面對他所背負的使命,一掌震亂了馬秋堂的心脈與接下來雙斧所使出的招數後,渾身熱血沸騰的他,目中露出在與夜色一戰後,許久不曾再有過的酣戰感。
馬秋堂愣看著神態冷酷得似不帶點溫度的他,感覺自己像是見著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孔雀,以往那個把人踩在腳底,輕佻不正經的孔雀,像換了個人似的,不知是因孔雀想驗收他的冥斧究竟是習了幾成,又或是把這一點視為帝國對神子間正式大戰,故才搏命般地求勝,受了一掌胸口隱隱作疼的他,在孔雀冷著一張臉又再使出破空斬時,來不及閃過的他拚命揚斧攔下,勉強擋住的他,雙斧未及之處,仍是遭刀風劃過了數處,當馬秋堂震驚地發覺他與孔雀之間,仍是有著一段差距時,似乎是打算真在今日滅了地藏的孔雀,已又再迎面龔來。
領軍在另一處作戰的段重樓,在手邊的戰事告一小段落時,抬首看向遠處仍是和孔雀糾纏難分的馬秋堂,擔心拖得愈久馬秋堂也就愈居於劣勢的他,對特意請出神宮來到戰場上幫忙的雨師彈彈指,雨師立即揚起一對雨袖,對準了遠處的孔雀。
在雨師出手前,雙斧不敵孔雀的馬秋堂已負傷處處,當意氣風發的孔雀再次拉開了他倆之間的距離,準備再使出破空斬時,尖銳的嘯聲突地自天際傳來,顆顆雨點,絲毫不給孔雀任何閃避的餘地,登時在孔雀的上方以落雨成箭之姿墜下,細密如網的雨箭,在馬秋堂的眼前籠罩住了孔雀的身影。
雨勢未停,另一記強勁的箭嘯聲,也隨即響起,驟感不對的馬秋堂方回首,只見遠處施雨的雨師已中箭倒地。
不該出現的雨勢隨即驟止,隨後遭雨箭穿透身子多處的孔雀,亦一身血濕地出現在馬秋堂的面前,然而孔雀雖是大難不死,卻已岌岌可危,就連身受數刀的馬秋堂傷勢都沒此時的他來得嚴重。
不斷嘔著血的孔雀,一刀用力插在黃沙上。
太大意了……沒想到居然殺出雨師這個不在他預料中的意外,孔雀不甘地望著遠處突襲後不知遭誰一箭射中的雨師。
當孔雀不肯放棄地想自沙地上爬起時,馬秋堂難以理解地皺著眉,也趕緊一手按著泎疼的陽處站越。
「為何你願為皇帝如此?」能在雨師的雨箭下撿回一條命就已是大幸了,他居然還不快點走?他以為在這種傷勢下他還能勝出嗎?按照血流的速度,他根本就不可能有活著的機會。
「士為……知己者死。」嘴角涎著血絲的孔雀,不死心地勉力以刀撐著自己站起,「我所作所為,不為成全忠義,我是為知己。」
「知己?」
「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費力喘息了一會後,面色蒼白的孔雀,強自撐起已快站下穩的身子。
馬秋堂毫不猶豫,「為地藏。」
「那咱們都可無怨無悔了!」孔雀微微一哂,不顧血流不止的傷勢,單手揚起百鋼刀,撕裂大地的刀風,像是一雙雙利爪般地撲向馬秋堂。
在今日之前,馬秋堂曾經很想親刃這個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甚至還特意給他時間學會使用冥斧的敵將,可在這麼瞧著明知自己身上的傷勢已不能再戰,仍是要為主上奮力一搏的孔雀,毫無半點退意,不惜把一切都豁出去的模樣時,摸不清他心態的馬秋堂有點茫然。
孔雀根本就不該給他機會成長的,當時有機會,為何孔雀不殺了他?若他真這麼想為主上盡忠,他又怎不早滅了地藏?
不能對他手下留情的馬秋堂,在孔雀身上的鮮血染紅了地上的黃沙時,無情地擲出手中的雙斧,兩柄冥斧一飛劈向天際,衝上前的他,身影頓時在孔雀的面前化為十來個,個個都揚掌探向孔雀,輕易就分辨出真偽的孔雀雖是一掌接下,並旋身揚刀將馬秋給再次逼退,但此時兩股冷意卻自他的身後襲來,拖著腳步的他忙偏身一閃,在閃過了第一柄欲飛回馬秋堂手中的冥斧後,卻無法躲過另一柄。
當砍中背後的冥斧深深嵌進他的身子裡時,在孔雀那雙瞪大的眼眸中,他彷彿看見了夜色的身影。
當年頭一回被夜色給打倒在武台上的他,一手抹去嘴角的血絲,不服輸地瞧著高站在他面前的武將之女。
「我不信我會輸給一個女人……」
離火宮美麗的雪色中,他邊執起夜色一綹烏黑的長髮湊至唇邊親吻,邊對著她那雙冷淡的眼眸起誓。
「總有天妳會看上我。」
在天宮外的迷陀域裡,背對著淚眼朦朧的夜色,已是來不及挽回她芳心的他,逼自己吐出這句太晚對她說的話。
「夜色,我曾愛過妳。」
此時此刻,遠處燃燒的火紅夕日,和那日與她別離時的夕日同樣燦眼,就像是她身上鮮艷的紅裳,那一日,他強忍著心碎,和浩瀚一樣,強迫自己去割捨,不同的是,浩瀚所成全的,是愛才之心,他卻是一段纏纏綿綿,埋藏在心中七年的感情。在背對著夜色離去的那一瞬間,他不斷告訴自己,他可以不去聆聽胸膛裡那顆心被撕裂的聲音,只要她能快樂,他願為她此刻所得到的幸福奉上所有,只要她……
止不住的鮮血滑下他的嘴角,記憶中的那抹紅艷和眼前的夕陽融為一色,令他再也看不見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身影,孔雀瞇細了眼瞧著與他一般,幾乎都快站不穩的馬秋堂,以及在馬秋堂身後遠方的黃泉國旗幟,帶著熱意的晚風,陣陣吹拂在他的面上,風中攜來的黃沙,婆娑起舞音律悅耳得不可思議,就和浩瀚那溫柔的嗓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