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可以好好說,只要妳別再躲。」他皺眉地瞪著她愈來愈慘白的臉色,「夠了,我都不怕妳了,妳怕我什麼?」天曉得他在神智不清時究竟被她偷襲過幾回?眼下這間宅子裡,就只有她會對他人的性命造成威脅而已,而她居然還好意思躲?
她很委屈地低叫:「誰教你都過了一百年還活著?」每個人生來都會有一兩個罩門嘛。
「妳以為我想?」被說到心頭痛處的他,微瞇著兩眼,神態冷峻地沉著聲問。
「好好好,你不想、你不想……」被他一嚇,膽子馬上再被嚇掉一半的她,忙不迭地拾起兩掌投降。
眼看她都被嚇得面無血色了,廉貞伸手抹了抹臉龐,力持鎮定後,勉強對她放柔了音調。
「我之所以還活著,是因我被眾神詛咒了。」
「詛咒?」所有心緒都被他拉走的天都,霎時完全忘了先前在怕些什麼,語帶錯愕地問。
他似不願回億地別過眼,「兩界之戰中,我殺了女媧這眾神對人間最後的一絲憐憫,因此我遭眾神咒言,我將永遠無法死去,永世都得在這人間徘徊。」
迴盪在空氣中的話音,帶了點孤寂的味道,天都凝視著他的側臉,很難想像他說所的是真的,但他那努力想要在她面前隱藏的心痛,卻在夕照下,沿著他的每一寸輪廓清楚地勾勒了出來,尤其是這頭見證著時光逝去的皓髮,像個證物般在霞輝下瑩瑩閃爍時,在她的胸口,忽地有種悶鈍的感覺。
永生不死,是什麼滋味?是令他痛苦到不得不自盡?還是空白麻木到只能像抹遊魂般在人間飄蕩?而眼睜睜的看著所識之人盡皆死去,那又是怎樣的一種心酸?時間與人這兩者之間,若能選擇的話,她寧願無情的是人而非時間,無情的若是他的話,在對這人間厭倦了時,他大可轉身就走,不必再苦苦糾纏,但若他說的是真的,對他來說,無情的則是時間,她不知該如何去想像,那種無止無境,生命永遠都被留在原地的景況。
側首看著她那雙盛滿錯綜複雜情緒的眼眸一會,他撤開兩掌,在夕色盡墨的廳裡點上燈。
當燈影下被拉長了的身影,緩緩映上天都的臉龐時,她無言地看著他隱隱透露著蕭索的背影,而後絲絲的疑惑溜進了她的腦海裡。
「等等,照你這麼說來……」她一手撫著額,愈想愈覺得不對勁,「你不是女媧?」既然他都承認神是他殺的了,他怎還冒用女媧的名?而他掌中的印子又是怎麼回事?
「是也不是。」察覺門外有人的廉貞,在桌邊坐下後,刻意一手撐著下頷看著門扇。
才因他這句話呆愣著的天都,下一刻就在廳門被一腳踹開後,老大不痛快地攏著胸瞪向不速之客。
「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不是?」在收到藥王的通風報信後,急著來這尋神的段重樓,像陣旋風似地衝至廉貞的面前,一改往昔斯文人的作風,一掌重拍在桌面上,劈頭就問這個令他心急的重點。
「這位是?」神色絲毫未改的廉貞,只是將眼瞥向地主。
「家兄段重樓。」她沒好氣地拉著急性子的段重樓一塊坐下,並簡單地向他介紹,「他一直在打聽女媧的下落。」
段重樓心急如焚地攤著兩掌,「老兄,你是女媧的話就快點承認,不是的話那就快點否認!」
廉貞頓了頓,在他期待的目光下,不為所動地將臉轉向一旁,擺明了壓根就不想理會他,吃了一記大剌剌閉門羹的段重樓拍桌才想站起,就遭熟知他性子的天都給一掌按回原處。
「你少不自量力。」人家身手好到可能跟四域將軍有得拚,他是想在她家丟人現眼嗎?
「妳想知道女媧這一世的事嗎?」視段重樓為無物的廉貞,只將重心放在她的身上。
天都將頭一轉,「不想。」她才沒興趣。
段重樓猛拍著自己的胸坎,「我想!」要是再找不到的話,他絕對會被上頭那五個女人給煩到崩潰。
「既然不想,那就用不著說了。」廉貞點點頭,成全她心願地在這話題上就此打住。
段重樓隨即轉過身,兩掌緊緊握住天都的肩頭,那雙寫滿懇求的眸子裡,幾乎快因此而急出淚光。
她不甘不願地啟口,「好吧,我想知道。」
廉貞當下態度就來個大逆轉,配合地將她想知道的一切朝她緩緩道出。
「當年在我殺死女媧的那一瞬間,女媧就已經轉世投胎了,但透過我的刀,我在當下繼承了女媧對神子所有的愛,以及部分的記憶。換言之,女媧寄生在我的身上。」
低沉渾厚的嗓音緩緩沉澱在空氣中後,廳中有片刻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天都猛然甩甩頭,努力在接受這個震驚的消息之餘,順手幫身旁的段重樓合攏他張大的嘴。
「妳有什麼感覺?」一徑瞧著她的廉貞,看不出此刻面無表情的她在想什麼。
「很諷刺。」這是哪門子的眾神?不讓人死就算了,還在他身上搞這套?明明他就是個奉命進攻地藏的人子,卻要他對地藏的神子們有愛?
「是嗎?」他自嘲地看著自己的掌心,「寄生在我這殺她的人子身上,這也是神對我的懲罰。」
魂遊天外天的段重樓,在神智終於回籠時,訥訥地抬起一掌。
「那……女媧究竟有沒有轉世?」有答跟沒答一樣,他想知道的重點到底在哪?
「有。」在天都的點頭示意下,這回廉貞就很乾脆,「只是女媧在轉世後,並不是你們所想像的那般。」
已經一頭霧水的他,兩手緊捉著發,「那到底是怎樣?」
廉貞朝他抬起三指,「除了我外,另一人在轉世後,繼承了女媧對地藏神子所有的恨與神力,以及另一半的記憶。而另一人,則是在轉世後繼承了女媧所有的武功。」
段重樓錯愣著眼,差點坐不穩地自椅上掉下來。
「女媧共有三人?」難怪他老是找不到!
「嗯。」他懶懈應著。
「這兩個轉世女媧在哪?」為免段重樓老是往她這跑,天都決定一勞永逸地解決自家哥哥的大困擾。
廉貞笑笑地看著她,「地藏想迎回女媧?」
「當然!」不待那個超沒意願的天都回答,段重樓立即搶白。
「很遺憾,地藏不會再有女媧,而你,也永遠找不齊女媧。」他起身理了理衣裳,說完話後即走向門邊。
「為什麼?」整個人因他的話而緊張兮兮的段重樓,忙起身追在他身後。
廉貞一手撫著門扇,事不關己地聳聳肩。
「別問我,去問那兩個任性的女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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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寵壞他了。」
專程進宮來找浩瀚談談的詠春王臨淵,坐在御花園的亭子里長篇大論了一回,卻發現浩瀚只是一徑地下棋,而沒專心聽他抱怨時,忍不住對他大皺其眉。
「破浪年紀還小嘛。」浩瀚笑了笑,還是千篇一律的說詞。
「還小?不小了,都過該有婚配的年紀了。」臨淵不贊同地不斷搖首,總覺得破浪在他眼中似乎永遠都長不大。「說到婚配這事,前陣子太后才又對臣抱怨過。」
浩瀚對這事早就習以為常,「誰又去太后面前告破浪的狀了?」
「這陣子在京裡所有被破浪得罪過的大臣。」打從夜色被定罪後,誰要是上了離火宮誰就倒霉,運氣好的,還能四肢健全地走出離火宮宮門,但運氣不好些的……再加上近來破浪又上朝上得挺勤快,在朝上處處與六器針鋒相對不說,下了朝後還刻意到處找六器徒弟們的麻煩。
「破浪之所以會得罪他們是為了夜色。」浩瀚還是幫襯著破浪,「雖然那小子嘴上老說他與夜色不和,其實他還滿有同袍情誼的。」
「那他也不必弄得全朝雞飛狗跳吧?」飽受眾臣請托的臨淵,想到那個么弟我行我素的作風就一個頭兩個大。「他也不想想,前陣子他才為了個海道的風神與六器弄得有多難堪,而風神之事他到現在也還沒給太后一個交代。」
浩瀚挑挑眉,「破浪並未與神子通婚是事實。」既然破浪都曾親自跑來找他撂過話,說明絕不會有悖祖宗的規矩了,他當然也只能睜隻眼閉只眼。
「但破浪留著風神也是事實。」臨淵一掌重拍在桌面上,「小弟在朝中人緣本就不善了,再加上他又不顧忌身份地留著海道的風神,百官們對這事都頗有微詞。」
「小弟知道分寸的,所以皇兄就寬寬心,不必為他太煩惱。」他不以為意地低首再啜飲一口香茗。
臨淵一臉不滿,「陛下……」就算是同母所生,他也不能這麼護短吧?眼看破浪都快把朝臣得罪光了,怎麼他還是不避嫌的站在破浪那一邊?
「皇兄今日不是還要進宮去見母后?早些去吧,別讓母后等著。」不想再聽他說教的浩瀚,說著說著就朝遠處候著的日月二相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