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電顯示正是沈昱翔,她望著他的名字。分手都分手了,他打來做什麼?
算了,說不定是公事,但翔飛的案子她早就全權交賴保羅處理了呀。
她向來聽不得電話嗚嗚慘叫,可現在卻猶豫不決,在第六個鈴聲響過後,她終於按下通話鍵。
「喂!」
沒有回聲,那頭斷線了。
她按下回電,很快有了響應,「您所撥的電話暫時收不到訊號……」
什麼嘛!她扔下手機,發動車子。她忙得很,回家要打包行李,明天一早要趕飛機,她可沒空和沈昱翔玩捉迷藏。
這一忙,就是昏天黑地,等她再度出現在公司時,已經是八天後了。
早上九點鐘,她為自己泡了一杯香濃的咖啡,懶洋洋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大姐頭,歡迎凱旋歸來!」賴保羅嘻皮笑臉的,獻上一朵帶有晶瑩水珠的塑料玫瑰花。
「累都累死了!保羅,下次換你去了。」她懶得抬眼。
「大姐頭,小弟我還不像妳可以獨當一面啦。」賴保羅將玫瑰花插在她桌上的資料夾,笑咪咪地說:「這幾天只要妳搞定客戶,傳回捷報,老總就笑得合不攏嘴,直誇妳是咱們新威的超級女戰將。」
「唉,我前輩子欠你們的,生來就是當新威的奴才。」
「哎呀!好歹大姐頭出去走走,到上海、香港轉一圈,接觸老闆級的大人物,談的是世界級的企畫大案,總比我在這裡被那些個阿里不達的小客戶氣得半死還好。」賴保羅坐到旋轉椅上,又開始哀怨了。
谷薇真喝下咖啡,笑說:「你進公司兩年了,還是沒什麼長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驚什麼?說說你那個『奧客』的情況。」
「還不是翔飛!我都和曾蓓蓓簽約了,廣告拍攝工作也準備得差不多了,他們昨天臨時喊卡,說要換蕭美人,我還不知道怎麼應付曾蓓蓓的經紀人呢。」
谷薇真下肚的咖啡溢出一股酸味,嘔得她直想吐出來。「呵,曾蓓蓓是沉小開的親密愛人,難道他們鬧翻了?不然怎麼會被換掉?」
「是翔飛鬧革命了,他們趁沈昱翔變成植物人,推翻太子爺的暴政。」
「嗄?」她腦海浮現出一棵綠色植物。
「大姐頭,還好妳甩掉沈昱翔。」賴保羅一副為她慶幸的神情,「他開快車摔死自己沒關係,可千萬不能摔壞我們的大姐頭……」
轟!一顆原子彈在谷薇真的心裡爆開,炸得她頭暈目眩。
「你說什麼?!沈昱翔怎麼了?!」她右手一揮,翻倒了桌上的咖啡。
「咦?他出車禍了呀!大姐頭沒看台灣的報紙?沒上網?沒人告訴妳?我以為妳早就知道了。」
「我每天忙得要命,晚上還要吃飯、應酬、逛街、瞎拼,回到飯店就癱了,哪有時間上網!」谷薇真愈說愈急,索性站了起來。「你趕快說他到底怎麼了?」
賴保羅被她嚇到,他以為大姐頭拿得起、放得下,甩得乾淨俐落,怎麼依此刻的反應看來,她好像還很在意那個冷面的花花公子?
「他開快車,撞到山壁,沒死也半條命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回位子找出一疊剪報。大姐頭教導他,要隨時注意客戶動向,這才能知彼知己、百戰百勝,「這幾天的新聞都影印在這裡了。」
谷薇真緊張地接了過來,白紙黑字的報導在她眼前輕輕地顫抖。
昨晚約十時十分,淡全公路發生嚴重車禍,一部保時捷跑車疑似黑夜視線不清,轉彎車速過快,猛烈衝撞路邊山壁,當場車頭全毀,嚴重變形,駕駛人沈昱翔(男,二十九歲)雖有安全氣囊保護,但撞擊力道過大,沉某頭部受傷,昏迷不醒,現已轉送XX醫院緊急手術……
警方勘驗現場,懷疑沈昱翔不但開快車,還分心撥打手機,以致釀成慘劇。警方特地呼籲民眾,千萬不可一邊開車一邊拿手機講電話……
沈昱翔受傷消息傳來,企業界皆表震驚,沉某乃朝陽集團第三代新秀……
據醫師表示,沈昱翔顱內大量出血,經過兩次手術,仍有變成植物人之虞:沈某之父,亦即翔飛科技董事長沈光雄不願表示意見,婉拒媒體採訪……
幾張剪報看下來,谷薇真軟趴趴地倒在椅子上,雙眼茫然。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不再理會他,但為何看到他重傷的消息,她的心卻被揪成一團,變成了他那部被擠壓變形的保時捷,慢慢地窒息、慢慢地失去生命力?
植物人?!
「大姐頭?」賴保羅拿了面紙,勤快地擦拭桌上的咖啡污漬,「基於客戶友好立場,我隔天就訂了花籃到醫院表示慰問。」
「十二日……」谷薇真猶茫然地盯住剪報上的日期,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急忙摸到桌上手機,按出最後一通未接聽電話。
沈昱翔22:10No.11。
她腦袋一片空白,原來……他打了這通電話,就出車禍了。
「我去醫院看他!」她抓了皮包就走。
「大姐頭,曾蓓蓓的合約怎麼辦?」賴保羅忙問道。
「去問法務室!」
谷薇真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唯一的念頭,就是尋回那個讓她揪心的男人。
第三章
谷薇真循著一排略顯枯萎的慰問花籃,來到神經外科的頭等病房。
「學妹,妳剛調過來,裡頭的病人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媽媽很凶的。」
兩個護士站在門外低聲嘀咕,小學妹護士一臉惶恐,「學姐,聽說看護阿姨被他媽媽罵一個,跑一個,是不是這位大人物變成植物人,他媽媽受不了了?」
「報紙寫得太誇張了。沈昱翔不是植物人,他還可以自己呼吸啦。可是我聽王主任私下說,這位青年才俊傷得太重,以後阿達阿達了。」學姐護士豎起食指,在右邊太陽穴轉了幾圈。
「好可憐喔,我看報紙的照片,他很英俊耶。」
「一個頭腫成兩個大,也英俊不起來了。」學姐護士推動護理車,又放低聲音說:「趕快進來交班……咦?這位小姐,病人不會客。」
病房門口掛著一個「謝絕訪客」的牌子,谷薇真微笑說:「我是他的朋友。」
「沈先生的『朋友』可多了,都是女的。」學姐護士笑得曖昧,她已有了應付這些女人的方法。「沈媽媽不會讓妳進去的。這樣吧,我們剛好要送藥,我打開門,妳從門縫看,不要出聲喔,不然沈媽媽又要生氣。」
「好。」人家不給會客,谷薇真也只好接受護士的建議。
房門打開一半,躍入眼簾的便是一張病床,還有躺在床上的那具人體。
她剛才聽得很清楚,沈昱翔不是植物人,但是那個頭頂扎滿繃帶、雙眼緊閉、面色死灰、臉孔腫脹、鼻孔插進一根管子、左手連接點滴、右手圈了測量心跳血壓儀器的線路、腦殼還伸出一根流血管子、像具屍體般躺臥不動的人,就是她所認識意氣風發、英俊倨傲的沈昱翔?!
她心頭一緊!眼前飄來一層水霧,忙以手扶住牆壁,做了一個深呼吸。
他沒死,她也不要他死,她要問他,為什麼連續打了十九通電話給她?!她要他清清楚楚地回答她!
「妳們光會送藥、量體溫!什麼事都不會做:?!」一個穿著香奈兒服飾的貴氣婦人拉開嗓門,語氣十分焦燥:「去叫王主任來,快點幫昱翔醒過來呀!」
「沈媽媽,」學姐護士耐心地解釋:「王主任和醫療團隊一直很努力,已經把沈先生救回來了,現在就等沈先生腦壓下降,自然就會清醒過來了。」
「我還要等多久呀?都第九天了,他連眼睛都沒睜開過!」
「待會兒王主任會來巡房,他會跟您解釋。」
「我不要聽解釋!我們沉家有的是錢,什麼特效藥都給我開過來,我要昱翔恢復原來的樣子!」沉母吳美淑盛氣凌人,一雙眼睛像要吃掉人似地。
「可是腦組織受創是永久性的,就算吃藥也不會恢復正常了。」今年剛畢業的學妹護士很盡責地說明。
「學妹!」學姐護士臉色大變,隨即拉開笑臉,拖走學妹。「沈媽媽,我們不打擾沈先生了,王主任馬上過來。」
「妳給我站住!妳怎麼可以詛咒我們昱翔?!他是我的兒子,是最聰明的!也是最優秀的!我辛辛苦苦栽培他,不是要他躺在這裡,是要讓他接下他爸爸的事業,讓我抬得起頭……」吳美淑的聲音由高變低,愈說愈無力,最後變成哽咽。
「沈夫人,妳休息一下。」穿著背心制服的看護倒了一杯水給她。
「不用妳服侍我,妳給我照顧好昱翔!」吳美淑又大聲吼罵。
「是。」歐巴桑看護聳聳肩,拿起鼻胃管反抽,再高高舉起,將溶進藥粉的水杯慢慢傾入。
谷薇真看著混濁的藥水流進管子,從沈昱翔的鼻子進入他的胃裡。她想到他優雅地切下一塊牛排,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叉起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