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頭一擰,胃部隱隱抽痛。
「去把門關起來!」吳美淑發現房門未關,又指揮看護做事。
「沈夫人,等一下,我還要讓沈先生喝水。」
「妳動作不會快一點啊?!」吳美淑坐在椅子上,也不願多走幾步關門,她眉頭一皺,「怎麼這麼臭?這是什麼味道?」
看護嗅了嗅,神色變得尷尬,「糟糕,沈先生便便了。」
吳美淑走過去掀開被子,塗了厚厚粉餅的臉孔立刻扭曲,歇斯底里地吼叫道:「妳不是給他穿紙尿褲嗎?!為什麼會大得整張床都是?!我花錢請妳來是幹什麼的引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會做?!妳有沒有養過小孩?尿布濕了就要換,妳不會把昱翔當作自己的孩子照顧嗎?!」
「沈夫人,對不起,之前驗尿後,我幫沈先生做了清潔,就沒包了,想讓他皮膚透透氣,怎知道這麼快……」
「妳不要給我解釋,趕快給我清乾淨!」吳美淑聲音扯到最高點,突然一屁股坐倒,呼天搶地地說:「我是造了什麼孽啊引為什麼丈夫兒子都不理我?以前他是完全不看我一眼,現在昱翔也不睜開眼睛看我!昱翔啊,你就不會可憐媽媽嗎?我這一生對你爸爸死心了,現在只有你、只有你啊……」
「妳在幹什麼?!」一個西裝筆挺、頭髮灰白的高大男人快速走進病房,又把房門打得更開,讓裡頭的情況一目瞭然。
谷薇真認得他是沈昱翔的父親沈光雄,父子倆都有一樣的挺拔體格。
「我的命不好啊!嫁給你吃苦,老了還要擔心兒子!」吳美淑看到來人,神色更加狂亂。「沉光雄,昱翔變白癡了,你知道嗎?」
「昱翔還沒醒來,妳不要胡說。」沉光雄繃緊嘴角,目光凌厲。
「醫生都這麼說了,昱翔傷到大腦,以後變笨了,搞不好還要人家餵吃飯換尿布。」吳美淑抓住丈夫的手臂,冷笑說:「昱翔受傷正好趁了你的心吧?你從來不關心他,你只關心外面那個……」
「昱翔需要靜養,妳不要在這裡像神經病大吵大鬧。」
「呵!沉光雄,你就是要我發神經病,然後明正言順跟我離婚,對不對?」
「我叫阿聰送妳回家,再請大嫂她們過去陪妳。」沉光雄拉她出去。
「大嫂?!那個外面的賤女人也夠資格稱作大嫂?正牌的大嫂被她逼死了!」吳美淑披頭散髮地嘶吼,「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發神經病,也不會死掉,我才不讓你把那個女人帶進門,更不會讓她的雜種得逞!」
「妳!」沉光雄飽脹怒氣,卻是無處爆發,只得用力拖她離開。「妳該回去休息了,昱翔腦壓不穩,妳再這樣大聲吵鬧,是要提早逼死他嗎?」
「不!昱翔不能死!他死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吳美淑神情變得驚恐。
「真不懂妳是關心昱翔,還是關心自己!走!我陪妳回家。」沉光雄連拖帶拉,把老婆拖到走廊。
谷薇真屏住氣息,無言地觀看這出鬧劇。沈昱翔有這麼一個情緒化的媽媽,想必他也很頭痛吧?
但她無心理會朝陽集團的八卦戲碼了,病房裡頭的看護正將沈昱翔側翻,另一手拿濕紙巾清理他臀部的污物。看護長得矮小,要托住那個巍然身軀,顯然十分吃力。
「我來幫妳。」谷薇真走進病房,關起房門,脫下外套,捲起衣袖。
「小姐,不用了,很髒的!」
「沒關係。」
谷薇真幫忙按住沈昱翔的身體,讓看護得以用兩隻手做護理、卷髒床單、塞乾淨床單,再將他翻另一個方向,同樣的動作再做一遍。
一番折騰下來,谷薇真泌出細微汗珠,她鼻子聞到臭味,眼睛看到排泄物,但她沒有厭惡感,反而從心底深處升起一股無名的悲哀。
人生至此,天道寧論?昔日主宰一切的沈昱翔也會落得身不由己、任人擺弄的下場,若他現在意識清楚,是否也會覺得悲哀至極?
望著他裸露的性器官,她有想哭的衝動。這個給予她無數快感的慾望之源,曾經堅挺飽滿、雄壯有力,如今卻是軟綿綿地塌在那兒,就像個無助的小弟弟。
她輕輕一歎,移開視線,放在他蒼白水腫的臉孔上。
他的樣子變了,丑了,笨了,她還會愛他嗎?
看護幫沈昱翔穿好紙尿褲,不好意思地說:「小姐,麻煩妳看一下沈先生,我去沖床單。」
「好。」
她拉了椅子在床邊坐下,下意識地握住他冰冷的手掌。
她繼續思索剛才的問題。分手三個月的時間,早已沉澱過往的激情,既然他不愛她,她也認定他並非終身良伴,她當然不會再愛他了。
但為何,此刻她仍然感到揪心不已?
她將五指插進他的指縫裡。以往只要她一做這個動作,他就會立時與她緊緊交握,彼此的身軀也會更加緊密貼合,融合成一體……
她和他的回憶只有一場又一場的性愛遊戲,沒有愛,沒有情:或者,她曾經愛過,卻是來去一場空。
心裡降下一場霜雪,冰冰涼涼的,刺痛她以為沒有受傷過的心。
握住他全無反應的手掌,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了下來。
「沈昱翔,為什麼打電話給我?為什麼……」
淚眼滂沱,她的心弦一寸寸地被絞緊,絞到她心臟疼痛不已。
「翔,翔,你醒過來呀,你告訴我,為什麼打電話?你想說什麼事?有必要那麼急嗎?急到出車禍……」
她放任自己低聲哭泣,她不管愛不愛的問題了,她現在就是傷心嘛。
淚水滴在她的手背,也滴到他的指頭,似溫熱,又冰涼。她抹了抹淚,突然發現他的眼皮正在顫動。
「翔!沈昱翔,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她急急喊道。
「唔……」他的喉間發出聲響。
「翔!翔!你醒醒啊!」
她用力握緊他的指節,剎那之間,她感覺到他微弱、卻有力道的響應。
她淚如泉湧,激動不已!「翔!你睜開眼睛,別再睡覺了,老天!你最不喜歡睡覺了,你快醒來呀!」
彷彿心靈感應,她的話才說完,他的睫毛掀動,眼睛睜開。
他醒了!
她內心狂喜,好像找回搬家不見了的心愛寶貝玩偶,激動的眼淚掉個不停。
「翔,你認得我嗎?」她凝視他閱黑的瞳眸,就如同過去的深深對望。
他盯住她,黑色瞳眸不復以往光采,像一潭死水,幽幽的,沉沉的,滯礙不動的。
他真的變白癡了嗎?她驚懼地握住他的手掌,淚水直流。「翔!你別嚇我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他還是靜靜地望著她,時間一分一秒流過,他甚至沒有眨過眼睛。
四目相對,沒有聲息,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他的指節動了動,喉頭逸出嘶啞的聲音--
「薇……真……」
「翔!」
她又哭了,這次是歡喜的淚水,不斷地奔流,流過她甜笑的嘴角,也滴落他的手掌,滲入肌膚,流入了他靜靜凝望的心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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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昱翔醒過來了。
報紙的財經版、社會版、醫藥版、影劇版皆以顯眼的標題報導,不外乎分析翔飛科技的未來動態、搬出朝陽集團家族的發跡史、解釋腦部受傷的醫療處理,當然還有沈公子和女明星的關係了。
「翔翔,好棒喔,醫生說你再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曾蓓蓓頂著一臉濃妝,嗲嗲地拉住沈昱翔的手。「你答應送我一個鑽石手環,你不要忘記喔。」
吳美淑坐在一邊,不悅地打量領口過低的曾蓓蓓。她不喜歡這個女孩,可她是昱翔車禍前的公開女友,昱翔情況好轉,她只好讓這個騷貨進來。
還有另外一個女孩,那是昱翔的前前前……女友,也是他清醒時唯一在場的人。她後來注意到,只要谷薇真前來采病,昱翔的神態就會變得特別安靜。
「曾小姐,有什麼事,等昱翔康復再說。」她冷冷地說。
「哎,沈媽媽,我當然知道了,我只是提醒翔翔嘛,我伯他受傷,忘記以前的事情,人家可是特地請專櫃幫我留下中意的款式耶!」
「昱翔很好,他沒有忘記任何事情。」
「是啦!」曾蓓蓓千嬌百媚地笑說:「翔翔,那你一定記得我是翔飛的廣告明星嘍,你們那個死詹經理趁你不在,一聲不響撤掉我的廣告,什麼跟什麼嘛,你回去公司,一定要為我出口氣,幫我討回公道!」
沈昱翔半臥在病床上,望著眼前的艷麗女孩。他知道她是曾蓓蓓,也清楚他們曾經有過的關係;她呱啦啦地說個不停,就像昨天病房外推過的打蠟機,嗡嗡轟轟,吵嘈不堪,這也是過去他對她的印象。
奇怪的是,此刻他一點也不覺得厭煩,更不會生氣,以前不是立刻轟走她,就是抓過來狠狠地「懲罰」她;而現在,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任她嬌滴滴的嗓音從他耳畔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