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大人。」一名官員上前,乘機討好地說:「這阮東潛真不懂事,一進戶部,不知四處打點,至今朝堂官員還沒收到他的禮呢,大人要嫌他吵著您,下官立刻過去要他來向大人賠罪。」
東方非抬起黑眸,有趣地凝望他,柔聲道:
「你是什麼東西?好歹阮東潛是戶部正三品侍郎,論官職你不及他,論品位你矮他一級,堂堂一名侍郎竟然要被你這種小官員斥責,是你膽子太大了,還是你狗仗人勢,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那禮部官員渾身一顫,結結巴巴道:「下官……失言,是下官失言了。」
其它官員見東方非臉色不悅,趕緊呈上報告。「大人,明年正旦的大朝會,已經做好第一部份安排,由十名錦衣衛在中極殿擔任導駕官,奉天殿左右各有將軍一百一十八名,名冊在此;另外還有……」
禮部一向負責宮城重大儀式跟慶典。過了秋天,冬天一連串的祭祀慶典,少不得由禮部主導。東方非身處禮部尚書與內閣首輔,可以說是六部裡最輕鬆的一部,不必像戶部、工部等,凡有大事必經首輔刁難過癮後才同意。
他漫不經心地聆聽官員一一報告當日的行進、官職大小所站的位子、費用支出、皇上的帝服,以及諸多細瑣繁雜的細節。
年年儀式都一樣,他也不在乎手下的人怎麼做,心思輕移到那阮東潛身上。
那個阮東潛一見到他,照舊充滿輕視,卻不再對他齜牙咧嘴,現在連向他打聲招呼也極力不惹他注意。哼,又是阮東潛的軍師獻的策嗎?
那小子倒是很聽那軍師的話嘛。
「黃公公,你找我啊?」外頭清爽的叫聲,一聽就知是阮侍郎。
禮部的官員竊竊私語:「黃公公是株牆頭草,最近跟了李公公,那就是國丈爺派來的?國丈爺找一個侍郎做什麼?」
「難道是為了買辦費的事嗎?」另名官員隨口搭腔,瞧見東方非的眼神,連忙作揖道:「是下官多嘴了。」
「本官在皇上面前為戶部說話,砍了買辦費用,國丈爺不敢找我麻煩,直接跳過戶部尚書,去找阮侍郎麻煩順便報殺侄之仇嗎?」東方非有趣地笑道:「我倒想瞧瞧國丈爺要用什麼法子對付那頭憋得辛苦的小老虎?」
「啊,下官想起來了。」禮部官員脫口:「我今早聽說,東西巷有一名官員的親人被錦衣衛私押大牢,阮侍郎不就住在那兒嗎?」
東方非聞言,暗罵一聲,不理官員呈上的名冊,立即拂袖起身。
一出朝房,就見阮冬故正好奔過禮部大門,他眼捷手快,及時抓住那纖細的皓腕,厲聲問道:「等等,阮東潛,你上哪兒?」
阮冬故回頭,微愣後叫道:「首輔大人,請你放手,下官有急事待辦。」
「急事?」東方非冷哼一聲,俊目瞪向黃公公。「好大的膽子,你一名小小太監,是想帶戶部侍郎上哪兒?」
黃公公沒料到首輔會插手,微微發抖道:「阮侍郎還不熟刑部,所以……」
「首輔大人請放手!」阮冬故暗自使了一分力,沒法掙脫他的力道。遲疑了下;終究不敢用盡她的全力。她勉強壓抑心裡著急,咬牙道:「首輔大人,下官確有急事待辦,你要找碴,等下官回來--」
「你還有回來的時候嗎?」東方非冷笑,冰冷注視黃公公。「錦衣衛抓人不經刑部,你帶他上刑部做什麼?去轉告國丈爺,晚點本官親自拜訪,要是阮侍郎的親人出了事,黃公公,你在宮裡夠久了,你說,本官在朝裡的勢力夠不夠報復呢?」
黃公公連忙應聲,踉蹌地奔離千步廊。
「東方非,你--」
「你是想找死嗎?」丹鳳眸轉而瞪她。「你家軍師沒告訴你,不能相信任何宮裡人嗎?你要跟他走,阮東潛這三個字從此消失在朝堂之中。」那個老禿驢只會玩這種低級的把戲,他早該料到的。當年敢私自動用大內高手除掉阮東潛,今天會利用錦衣衛除掉眼中釘,他不意外!
「我家義兄被抓了啊!」她怒道。
「義兄?就是那個賽諸葛的軍師?」
「一郎哥絕不可能有罪,一定是誤抓!我得親自說個清楚,首輔大人,你要再不放手,後果自理了!」她心急如焚。
東方非不理她的威脅,邪氣笑道:
「他有沒有罪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錦衣衛眼裡只有該抓的人!阮侍郎,你是國丈的眼中釘,他要除掉你必先除去你周邊的人,你不懂嗎?」
「要除掉我就衝著我來啊!」
東方非聞言一怔,突地哈哈大笑,鬆開了她的手。
她瞪著他半晌,轉身要離開。他也不攔,笑問:
「阮東潛,你義兄身懷何罪?」
「不知道!」
「目前情況如何?」
「不知道!」
「那麼你急什麼?你怕再晚點,看見的會是你義兄的屍身嗎?還不會這麼快,那老禿驢有權勢卻十足的小人作風,他會先徹底折磨你,再讓你義兄慘死在你面前。告訴我,他那個什麼侄子是誰決定監斬的?你義兄?還是你?」
「當然是我,不干一郎哥的事!」有仇有恨的都來找她好了。
「果然是你啊,這麼不利己的事你義兄怎麼沒阻止你呢?你也不必急--」
她截斷他的話,怒道:「為什麼不急?他身子不好,挨不得半點損傷的!」
東方非聞言,眸裡竄過難讀的思緒。他轉過身注視她良久,意味深長地笑道:「你跟你義兄感情真好啊。」
「我跟我義兄義結金蘭時,他不准我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我心裡卻許下了這個誓言,這樣的感情不是你能明白的。」她神色凜然道。
東方非瞪著她,哼笑一聲:
「好,真是一對沒有血緣的好兄弟。好到連本官都想破壞了呢,阮東潛,如果說,天黑之前我能保住你義兄的性命呢?」
她一怔,詫異地注視他。
東方非笑道:「現在是午時,到天黑至少還有幾個時辰,如果我能保住他的性命,讓錦衣衛放人,阮侍郎,你要怎麼報答呢?」
她聞言,內心已非驚訝可以形容。她以為,這個狗官處處找她麻煩,在這種時候他該置之不理的,怎麼會來幫她?
「怎樣?你要怎麼報答我?」他追問,就愛看她一臉迷惑的樣子。
她抿嘴不語。她在朝中孤立無援,即使在戶部裡與其它官員相處,談的多半是公事,有私交倒也還好,何況人人都懼於東方非,拒她於門外……一郎哥說得沒有錯,在朝為官不比在外地做官,朝堂之中出了事,沒有靠山只有死路一條。
她不怕死,只怕身邊的人因她出事,而她現在也只是一個小侍郎,即使強行在皇城內硬闖,也救不了一郎哥--她咬咬牙,當機立斷道:
「下官曾聽人說,大人雖喜怒無常,但一諾千金,不曾反悔過。大人要能帶出我義兄,只要不違背我良心的事,我都可以為大人做!」
「即使向本官下跪?」
她毫不考慮,雙膝立即落地,目不轉睛地與他相望,道:
「這又有何難呢?」
東方非閃過一抹不悅,沉聲說道:
「好!本官要是能帶你義兄出來,你……」掃過她一身,落在她細白的青蔥上,隨口道:「那就拿你一根手指來換吧。」
她瞪著他。
他揚眉開心笑道:「原來你義兄連你一根指頭都不如?」
「當然不是!拿我十指都抵不了我一個義兄!首輔大人若能帶出我義兄,我必將大人要的東西呈盤奉上!」
東方非見這阮家少年明明一臉急切倔強,偏又不懼不怕,內心不由得惱火起來。好個老禿驢,竟然先他一步讓阮東潛露出這種神情來!
敢用這種不入流的招數!
「你起來吧!阮侍郎,別怪本官沒提醒你,在朝為官,最忌露出弱點,看來,你的義兄是你最大的一個弱點吧?」他輕笑,但笑意未達黑眸。
阮冬故起身,內心雖然擔憂,卻也只能仰賴她一向痛恨的東方非。一郎哥,一郎哥,你這麼聰明,若在我身邊,一定能明白為何東方非要出手相助吧?
「阮侍郎,你先回家吧。記得,叫你另一個義兄好好保護你。」東方非哼笑:「我保證到時還你一個身體完整無缺的義兄。」至於,那個義兄還會不會跟著你,那我可就不敢保證了。人總是要往高處爬,少有人例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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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非一下階梯,就看見牢裡的那名白髮男子。
那男子頗高,身子如同阮東潛一樣纖細,卻多了阮東潛沒有的儒雅氣質。如果不是有那著名的一頭白髮,他絕不會把這人與阮東潛那種剛烈的性子兜在一塊。
東方非開口:「把燭火點著,全都下去吧。青衣,去請阮侍郎過來。」
牢裡的人動了下,抬起臉看向牢外的東方非,脫口:「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