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得我?本官卻不識得你。」東方非注意到他長相平常,不比阮東潛的秀美。原來,這就是阮東潛極為崇拜的義兄,哼,也不過爾爾嘛。
鳳一郎立即起身作揖,溫和地說道:「大人乃國之棟樑,天下人眾所皆知,草民出身低微,大人不認得在下是應該的。」
「我是不認識你,但你是阮東潛義兄這事我是知道的,好了,既然你知道本官,那就好說話了,你可知你被贓了什麼罪?」
鳳一郎沉思,答道:「多半是會連累我家阮弟的罪。」
「你果然聰明!有人贓你是異族人,私通朝官阮東潛,打算來個內外對應,你也知道近年雖是太平盛世,但外族一直蠢蠢欲動,一個不穩,烽煙隨時四起。」
「我不是異族人。」鳳一郎平靜說道。
「我知道。」東方非見他微訝,打開折扇笑道:「本官見多識廣,你只是外貌有點異於常人而已,我見過這樣的人,只是沒有你天生才智。阮東潛的義兄,聰明才智要用對地方,你跟錯人了,才會落到今天的下場,這樣吧,以後你跟著本官,為本官出力,有你好處的。」
鳳一郎暗訝他的利誘,尋思片刻,才再度作揖恭敬道:
「草民哪來的才智,首輔大人也不需要草民的能力,我是阮東潛義兄,她為人魯莽粗率,沒有人跟著她是不行。」
東方非哈哈大笑:「他粗率魯莽?確實如此。他一聽你身陷囹圄,魯莽到要找國丈討人。你呢,寧願放棄榮華富貴也要跟著他嗎?好個兄弟情深!他魯莽,你在後頭為他收拾爛攤子,你可知他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你會被他活活害死?」
鳳一郎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多做辯言。
東方非也沒要他的答案,勢在必得地說道:
「本官一向沒有要不到的東西。你能跟著他這麼久,榮華富貴對你必如糞土。你一生外貌異於常人,遭來多少人的指點,本官勢力大如青天,跟著本官,保你從此以後不再受人異樣眼光。」
鳳一郎藍瞳微瞇。這個男人不以榮華富貴誘他,反一針見血挑中了他最為在意的事情……東方非在朝中必是冬故最大的阻礙。
他抬起頭,直視東方非,忽然一笑:「大人,草民今年二十有三。」
東方非瞇眼。
「草民年紀輕輕,就有幸找到自己的一片天。首輔大人,您在朝中這麼多年,始終喜怒無常,是為了什麼?你的天……找到了嗎?」
東方非嘴角微動,俊美的臉皮微微發怒,良久,他才柔聲道:
「好,你不愧為阮東潛的軍師,連本官在想什麼你都猜中個幾分。既然你是阮東潛的軍師,對朝裡局勢必有一定的瞭解,老國丈是一個什麼下三濫手段都能使出來的小人,這次他串通錦衣衛,先栽贓你再抓阮侍郎,錦衣衛一向私下處決,不經刑部,被誣陷者從未有過生天,我從不干涉這些事也不想自找麻煩。可是,現在我在這兒了,你說,是為了什麼呢?」
鳳一郎臉色遽變。「冬……東潛對你允了什麼諾言?」
東方非俊顏愉悅,笑道:「本官最喜歡跟一個聰明人說話了。好了,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到本官手下做事,就能換回阮侍郎一根手指頭,你說劃不划算?」
「手指……」冬故是個姑娘,怎能受到這種損傷?她這個傻瓜,傻瓜啊!
「嗯?」東方非笑容滿面。
鳳一郎拳頭緊握在身側,幾度張口欲言,終究說不出承諾來。
「以後這種事常見啊……」東方非聽見身後階梯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地繼續笑道:「只要他再自以為是的硬骨頭下去,他週遭的人遲早因此受累,下一回,可就不是一根手指能換本官出面解救了。」
鳳一郎略為吃驚,注視著心不在焉的東方非。後者一對上他的眸,哼笑一聲。
這男人……是在提示冬故官場的黑暗嗎?
「一郎哥!」
清亮的喜聲瞬間在陰暗的地牢裡點亮一絲光明,東方非撇唇,聽見腳步聲由遠而近,奔過他的身邊,停在牢前。
「一郎哥,你還好嗎?」阮冬故連忙上下打量,完全無視東方非的存在,見鳳一郎衣衫染著血,她眉頭皺了起來。
「一點傷而已,不打緊。」鳳一郎微笑,瞧了一眼跟進地牢的懷寧,懷寧搖了搖頭,他才暗鬆口氣。幸虧有懷寧這高手守著冬故,她才沒有出事。
「阮侍郎,本官讓錦衣衛交出人了。」東方非笑道。
阮冬故轉身看他,點頭。「多謝首輔大人。」她伸出手:「鑰匙呢?」
「鑰匙?」東方非開心地笑著,大搖大擺地坐在平日獄卒的椅子上。「阮侍郎,你忘了曾承諾本官什麼事嗎?青衣,把刀給阮侍郎。」
青衣護衛上前,沉默地將長刀交給阮冬故。
「等一下,東潛!」鳳一郎連忙穿過鐵欄,拉住她的手臂。「首輔大人,請讓草民代我家大人承受斷指之痛--」
「一郎哥,你在說什麼啊!」阮冬故失笑,而後正色道:「你曾教過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既然東方非能守住他的諾言,我自然也能啊,要不,我失信於人,將來還能做什麼呢?」
「妳不一樣,妳明明是……」是女兒身啊!
阮冬故眨眨眼,知道他末完的話。「我是什麼都一樣的。你別偷看懷寧,他跟你一樣,有心代我受過,可我跟他說,一個練武的人,若失了靈活,他還能保護咱們嗎?不過是個指頭而已啊。一郎哥一向聰明,明白其中輕重的。」她一向力大,輕輕掙開他的箝制,抽出鋒利的刀身。
鳳一郎咬牙垂下視線,緊握著鐵欄,不再多言。以後冬故在官場上還是需要他保命,一根指頭……的確比不上他的重要性。
東方非原本等著看好戲,見她當真要信守諾言,突然說道:
「阮侍郎,本官可以給你選擇,你義兄在我身邊,好過隨時陪你這顆頑石送命,如果你親手將他送給我,你就能保住你的手,這筆交易很划算吧?」
「哈哈,我義兄又不是貨物,怎能送人?東方非,我的承諾一定做到!」她走到獄桌前,手掌平放在桌面上。
在東方非的注視下,她笑了笑,動作極快,連點餘地也不留地往食指砍下去。
東方非見她完全不像作戲,小臉的狠勁分明是玩真的!他瞇眼,見刀影刷向桌面的同時,心裡又惱又火又有莫名的複雜情緒,在最後一刻他怒喊:
「慢著!」
他身後的青衣護衛,僅能來得及掏出鑰匙,彈向阮冬故的刀面,鋒刀以破竹之勢劈裂鑰匙,不及收勢,疾速落向桌面。
懷寧早在東方非開口的剎那就已奔前,但他身形再快,也快不過毫無猶豫的刀,竄至中途見不及阻止,直接刷出長劍的鞘把,及時滑進刀鋒與食指之間。
前後不過一眨眼,誰也沒有看清懷寧的身手。地牢裡一片死寂,阮冬故小臉發白,咬緊牙根看向眼前的懷寧,他黑黝的俊顏也微地蒼白,汗珠由額際滑落。
東方非見兩人動也不動,阮東潛的義兄又擋住他的視線,他正要上前看個究竟,忽地匡啷一聲,桌面裂成兩半,懷寧忍著手痛及時將她抱開。
她鬆了刀,右手緊拽住自己的左手。
「冬……東潛!」從鳳一郎的角度可以看見懷寧及時擋住刀,但冬故的力道極為駭人,連他都聽見方才長刀與劍鞘相擊的可怕聲音。
「阮侍郎?」東方非微皺眉頭,盯著她沒有血色的小臉。「你好大的力道啊……」既然沒有濺血,應是保住了她的手。「本官暫不取回妳的承諾。」
「多謝首輔大人。」鳳一郎連忙拱拳,感激道。
「我要你這狗奴才感什麼恩?」東方非連看也沒看他一眼,直勾勾地注視著阮冬故。「阮侍郎,我要你在下個月初一的常朝上,不准反對任何人的上奏。」
阮冬故聞言,忍著手疼,啞聲問道:「首輔大人在密謀什麼事?」
「我密謀?」東方非邪笑道:「在你心裡,本官就這麼低俗不堪?你以為本官嘴皮子一動,國丈就會放手?即使國丈放手,錦衣衛也不是能隨意指使的,沒有好處能救得出你的一郎哥嗎?阮東潛,你真該好好摸清楚官場世態再來。下個月初一,由國丈爺引薦道士入宮,無論他在朝堂上說什麼,你都不准吭聲!」見她憤憤要張口,他冷聲道:「你賣他一個面子,他可以暫時按捺下你監斬他侄子之仇;你賣他一個面子,你的為官之路就會好走一點,你不懂嗎?」
「我寧願不好走!」她恨聲道。
「甚至,你可以擺脫成天守太倉庫的工作,取代另一名侍郎的工作。」見她一愣,他笑道:「另一名侍郎現今在晉江一帶,負責監工與上報開支,你查過賬本的,應該知道整治水患的官員動了多少手腳,你不想親自盯著這項工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