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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於晴

  「……沒,沒什麼。」鳳一郎勉強笑著起身。

  「好啦,你們不是朝廷正式的官員,明天不用戶部報到,我可不一樣,一郎哥,一塊睡吧。」

  鳳一郎當作沒有注意她那句「一塊睡」有多曖昧,只道:

  「是啊,冬故,從今天開始,妳睡床上,我跟懷寧打地鋪。」

  「不成不成,禮不可廢,你是兄長,當然得睡床嘛。」她得意地笑著。

  「禮是不可廢,但正因我是兄長,兄長的命令妳敢不聽嗎?」鳳一郎平靜說道:「我才當上妳的大哥,如果妳不聽話,我這種兄長形同虛名,還當什麼大哥?」

  「啊……」笑顏愣住。沒料到一郎哥會反將一軍,她認栽了,她最怕的就是一郎哥跟天下所有的聰明人。「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跟一郎哥一樣的聰明……」她咕噥地爬上床。

  懷寧熄了燭火,將長劍放在身邊後,面無表情地跟新認的結拜大哥共睡一鋪。

  ☆☆☆☆☆☆☆☆☆☆  ☆☆☆☆☆☆☆☆☆☆

  一般而言,每日早朝過後,六部官員與都督府的職官聚集在千步廊上,以東方非為首,他一進禮部朝房,其它官員就可各自散去。

  今天官員個個臉色古怪,在千步廊上等了又等,東方非就是不進禮部。百官微微惶恐,尤其見他神采駿發,就怕誰又被他相中了。

  「首輔大人,昨晚的壽宴不討您歡喜,下官今天恭請大人再過府一次,這一次一定讓大人滿意--」戶部尚書連忙上前,低聲下氣道。

  「尚書大人,你告訴我,世上誰的生辰能有兩次的?再說,你都一把老骨頭了,還能想出什麼精采的戲目討本官大悅?」見戶部尚書老臉惶惶,東方非也不放在心上,一一掃過千步廊上的年輕官員,個個都朝他諂媚地陪笑;這種笑顏他遇得可多了,即使不記得誰是誰,他也能確定沒有外地來的官員。「尚書大人,你可知道最近有什麼外地的官員調進京了?」

  戶部尚書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呆地看著他。

  東方非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算了,當本官沒問吧。」

  「不不,大人,下官想起來了。今天戶部就有一名外地侍郎來報到……」話未完,忽然發覺東方非一雙漂亮的丹鳳眸抹上陰毒的光彩。

  「那是誰?」東方非語氣興奮。不必驗明正身,就能知道站在戶部朝房前的官少年,正是昨晚的「救命恩人」。

  那少年俊容生得好秀美,雙眉似月卻有英氣,目如朗星,唇染柔軟桃彩,膚色健康而白皙。乍看之下,這名少年雖微有稚氣,但光風霽月,令人很有好感。

  如今這少年正像頭吃人小老虎似的瞪著他,為什麼?

  「那是阮東潛。大人,他就是下官說的,今天剛上任的戶部侍郎……」

  東方非聞言心頭大喜,走到渾身敵意的少年面前。他笑顏滿面,道:「阮侍郎,我一直在等你,你可知我是誰?」

  阮冬故定定注視著他邪氣陰險的丹鳳眸,想起一郎哥的千叮萬嚀,她不情願地作揖道:

  「在朝為官者,誰不認識大人?大人乃皇朝首位內閣首輔兼任禮部尚書,另有三品官位、從一品的少師少傅之位,加以特例的封爵賜府,東方非名聲之響,簡直如雷貫耳!」說到最後多了抹忿恨之情。

  這聲音清亮又精神,果然是昨晚少年的悅耳之聲,只是這一次,好像多摻了點怒意啊,東方非暗喜在心頭,笑道:「你這是在拍本官馬屁,還是在暗諷本官?」

  「自然是拍馬屁了,下官一向不懂得拐彎抹角的諷刺。」她倔道。

  東方非哈哈大笑。這小子不只相貌細緻,連穿在官服下的身骨也偏纖細,這樣弱質的身子、這樣的玉面,竟敢直視他,敢當著他的面流露出正直又積極的氣勢。

  他為官多年,這種人他見得不少,通常不到一年就成了一副藏污納垢的臭皮囊,他好想磨一磨這阮家侍郎啊。

  思及此,看著這少年如芙蓉般的玉顏,他難掩心跳加快,笑問:

  「阮侍郎,我怎麼看你,都覺挺眼熟的。不,其實打方才見到你,我就覺得你的長相神似本官的故友。」

  「故友?」

  「前任都察巡撫阮臥秋,聽說他是你的遠親,生得相像不意外,就不知你倆的抱負是不是一致了。」

  阮冬故哼了一聲,朗聲道:

  「阮大哥的確是下官遠親,他是下官最服氣的都察巡撫。下官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為第二個阮臥秋,察民情,體恤民情,為民申訴所有不平之冤!」眸瞳微瞇直視著他,清楚地說道:「除去皇朝內一切的腐敗,讓本朝成為真正的太平盛世。」

  東方非聞言,點頭笑道:

  「你的志向真高,這些話我聽過不下百次,可從來沒有人做到過,連本官的故友阮臥秋都不曾做到,本官對你很是期待啊。」見阮冬故用力瞪著他,他微微俯下俊臉貼至阮冬故的耳畔,低聲笑說:「你到現在還認不出我嗎?」

  她聞言,怔了怔。

  「你行事粗率,說話耿直,為官之道學得不夠透徹,怎麼能當上戶部侍郎呢?想必是你背後的軍師用盡心機才拱你上這個官位。你若有心跟我鬥,哼,別說你軍師鬥不過我,我要讓他向著我,讓你孤立無援,那也是件不費吹灰之力的事。」

  一郎哥才不會投靠這種狗賊!阮冬故暗暗咬牙切齒,拚命忍著氣,說道:

  「大人,下官怎敢跟你鬥呢?」

  「在你眼裡,本官算不算是朝中毒瘤?」他失笑:「你連點情緒都不會遮掩,嘴裡說謊又有誰會信?對了,你的『將進酒』背熟了嗎?」

  阮冬故又是一陣錯愕。

  他又是搖頭又是仰頭大笑,笑聲令百官面面相覷,不知所從。

  「阮侍郎,你到現在還聽不出本官的聲音嗎?昨晚蒙你相救,讓本官保住一條命,我將你惦在心裡,你卻連聲音都認不出我來,這樣的阮東潛也想要為民申冤?不如回去當你的魯少年吧!」

  ☆☆☆☆☆☆☆☆☆☆  ☆☆☆☆☆☆☆☆☆☆

  初次對陣,她敗得一場糊塗。

  連向來溫和有禮的一郎哥也忍不住微斥她。雖然一郎哥並不是氣她愚鈍,他是氣她不知做虛偽功夫……但她就是惱火愚蠢的自己啊!

  一想到那天的事,她就忍不住撞牆。雖然已經過了好幾天,但她還是極為懊悔,懊悔她的才智為什麼不生一點?為什麼初次對陣,勝負立現?

  她獨自一人走出大明門,沒有太監討好她為她雇轎。事實上,她兩年來的薪俸實在太少,連住在京師的破屋子都是一郎哥跟懷寧四處尋找才勉強找著的。

  她瞧見懷寧守在大明門外等她,笑著甩去一身懊悔,快步走向他。

  「懷寧,你不必來接我,就這麼一段路而已,你該保護一郎哥的。」

  懷寧應了一聲,與她並肩走在微暗的天色裡。

  她這個師弟兼二哥,話少得真可憐,與她同等的才智,卻有一身的好武功,他曾說過最長的一句話,就是罵她「魯莽、率直、衝動、不顧後果」。

  她睇向早就高她一個頭不止的懷寧。他倆只差兩歲,但從十五歲那年起,他就像是被老天賞賜了身高一樣,一直抽長抽長,反而她像個矮子一樣再也長不高了。

  她還記得她年僅三歲時,手一扯就讓親爹的手臂脫臼,爹跟阮府總管才驚覺她的力氣異於常人,迫不得已讓她一個小娃兒上山學習控制力道。

  她六歲後返家,從此半年在山上學藝,下半年在阮家讀書學字,這個秘密只有爹跟鳳春總管知情,人人都認定阮家大小姐足不出戶,連她最崇拜的大哥也以為她是個不愛出閨門的小丫頭。

  一郎哥是在她返家時買進府的奴僕,成為鳳春總管養子的同時,也成了她的伴讀。當她跟懷寧在課堂上呼呼大睡時,一郎哥已經懂得舉一反三,跟夫子討論孔孟之道,要說誰最清楚一郎哥的才智,那非她與懷寧莫屬啊。

  兩年多前,她決心要買官入朝,是這兩個青梅竹馬毫不考慮地成為她的支柱,一郎哥為她設下精計,在兩年前頂了阮東潛的官位,懷寧則在這兩年的風雨裡保住了她的性命。

  這兩人是她得力的左右手,而她呢……是不是真的蠢了點?好像一無是處啊。

  「懷寧,如果是一郎哥來當官,他一定能讓那東方狗官吃個大癟的。」

  懷寧連看她也沒看的,簡潔地說:

  「他不適合。」

  她哈哈笑,毫不介意地說:「懷寧,你什麼時候也會安慰我了?」連她這麼粗率的人聽了也知是假話啊。

  拐進東西巷,才走進破舊的小宅子,她就脫下官帽,一頭黑髮披在肩後,精神奕奕地大聲喊道:

  「一郎哥,我們回來了!」

  「大人,黃公公來訪,等您等很久了呢。」鳳一郎立刻出屋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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