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一起,他在短箋上寫著「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與君秉燭游」,以此暗示他願與她共進退,此時辭官及時行樂去,她卻裝傻回了一篇「正氣歌」。
好,她的心裡絕不是沒有東方非三個字,只是國事更勝他一分,這更加撩動他的心意,要她在戰事之後,心裡眼裡只有他!這是他辭官之後的挑戰,想來就興奮難抑,心口跳動不已。
他幾乎等不及了!
一見鍾情……哈哈,她說得對。他一見鍾情的,正是她當日那樣不折腰的少年脾氣啊!
☆☆☆☆☆☆☆☆☆☆ ☆☆☆☆☆☆☆☆☆☆
一到燕門關,情況就有點不對。
阮冬故一提出戶部侍郎的身份,出示證明後,立刻被請進統帥主屋裡。
「大人!」幾名副將、參將一出現就作揖。
阮冬故連忙回禮,正要開口,身邊的鳳一郎忽地抓住她的手臂。
她回頭看他臉色好凝重,心知不對勁。「一郎哥?」
鳳一郎幾度張口欲言,看了面無表情的懷寧一眼,終究還是放手,苦笑:「大人,我說過,小事我來,大事妳作主,現在時候終於到了。」他微歎,不必對方言明,他就知道有事發生了。「恐怕咱們來遲一步,程將軍出事了吧。」
☆☆☆☆☆☆☆☆☆☆ ☆☆☆☆☆☆☆☆☆☆
天的邊際橘光流動,空氣裡瀰漫著略濕的泥土氣味,會出現這種天色,多半表示接下來會有幾天的大雨。
「看起來真像戰火啊……」內閣幾名群輔站在窗前,憂心忡忡,交頭接耳。
東方非頭也沒抬,瞇眼注視著呈上來的公文。
又是她的義兄代筆,哼,也對,如果她有這個精確的頭腦計算軍隊開支,也就不會只做一個三品侍郎了。
「大人!」黃公公在外頭叫著。
「進來吧。」東方非嘴角微揚,隨口問:「皇上精神還是一樣的好嗎?」
「是,皇上這幾個天精神特好,可……可沒要召見人,只有禮部尚書陪在身邊。」有時候真懷疑他是不是選錯了邊,皇上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過首輔大人了。
「是嗎?」俊臉流露詭詐,見黃公公還在,又問:「還有事?」
「是。方才八百里軍報已送進宮裡,奴才正好聽見,便來稟告大人,燕門關一役戰勝,兩軍暫時休兵。」
「那是件好事,不是嗎?」
「是啊,可不知為何,國丈爺一聽這消息,臉色一變。」
「哦?你把話一句一字不漏地說給本官聽。」程將軍是國丈親信,照說老禿驢該邀功的。何況國丈現在地位不可同日而語,會有什麼大事讓他臉色遽變?
「奏報上寫著,燕門關一役程將軍力挫番邦勇士,在城門之上僅以一記飛箭當場射穿番邦主軍軍旗,大振士氣,所以當地百姓替程將軍取了個封號。」
「封號?」東方非隱隱覺得有異。姓程的他看過,充其量是個武官,卻不是一個力道大無窮的男人……他怒叫不妙。
「封號是斷指將軍……」黃公公話還沒有說完,桌上的公文全隨著東方非猛然起身而灑落一地。
群輔面帶錯愕地瞪著他。
「大人?」
「繼續說。」東方非深吸口氣。
黃公公小心說道:「有人看見程將軍射箭時,沒有左手的小拇指,巨弓一開始抓不穩,是程將軍身後的護衛代他握弓……然後……然後……」
「然後,有個白髮老頭站在她身邊,教她射主旗?」
「大人你怎麼知道?」
想也知道!是誰斷了指頭?是誰身邊會有文武家臣?該死的阮冬故,竟然跑去冒充邊關將軍,買官也就罷了,無故冒充將軍……等等,她不會無故幹這種蠢事,只有一個可能--
「難道正主死了?」東方非握緊拳頭,暗罵她的正直,別人不敢擔起的責任她偏要搶著做……果然如他預料,只是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
那老禿驢也早猜到是她冒名頂位了吧?這可要好好思量一陣了--
☆☆☆☆☆☆☆☆☆☆ ☆☆☆☆☆☆☆☆☆☆
「冬故,冬故?」
趴在桌邊熟睡的阮冬故被搖醒,她睡眼惺忪地伸了個懶腰。
「早,一郎哥。」
「錯,不是早上,妳才瞇了一個時辰而已,妳上床睡吧。」
她用力抹了抹臉,立即精神起來,笑道:「我不睏。」
「不困?」鳳一郎失笑:「那也好。咱們來談談事。」
「好啊。懷寧呢?」
「他說他要多吃幾碗飯。」
「懷寧最近胃口真好……」她微笑,柔聲道:「他在趕什麼啊,我已經不是當年十幾歲的少女,不會再衝動行事,也絕不會賠上我兄弟的命。」
「妳果然早就聽到了。」
「哼,懷寧老愛把師父的話當聖旨,其實師父懂的不過是旁門左道,咱們三人一定可以活得很老的。」
「只有咱們三人,沒有東方非嗎?」
她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笑道:「有沒有,都無損咱們兄妹情誼。一郎哥,我們一來燕門關,就碰到程將軍的死訊,為免軍心渙散,我暫時冒充還可以,拖久了我怕會害到大家。」明明已私下派快騎進京密報,為何還沒有下落?
她一穿盔甲,誰也看不出她不是程將軍,她是可以冒充一陣,但總覺得……
「一郎哥,真正厲害的人還是你啊,如果沒有你的計策,斷然不會打得他們節節敗退。」
鳳一郎看她充滿崇敬之情,不由得微笑:
「冬故,我不適合當官,也不適合當將領。以前我曾跟妳提過,小事我來,大事由妳作主,妳記不記得當日妳決定冒充阮東潛時,我沒左右過妳的意見?」
她點頭,道:「是沒有。」
「妳決意冒充程將軍,不讓外族發覺陣前失將,我可曾說過一句話?」
她搖頭,訝道:「一郎哥,你的確沒有說過半句支持或反對的話。」
「是啊,小事我來,大事由妳作主。朝裡的勾心鬥角我來,背負上千上萬人命的大事妳決定,這就是妳跟我之間的差別。」見她美眸直盯著自己,鳳一郎不以為意地說道:「冬故,天生才智又如何?我雖有才智,可惜性溫,只適合紙上談兵,沒法像妳一樣,能在片刻之間果決下達軍令,每一條軍令都有可能犧牲上百性命,我做不到。冬故,妳以為身為一名官員,最需要的是什麼?」
「一郎哥……」
「當官是不是聰明不重要,有適人之能,隨才器使,這才厲害,尤其,冬故,妳一見人有才,可曾妒忌過?可曾壓迫過?可曾陷害過?」
「不,我怎麼會呢?我巴不得推薦他們入朝……」瞧見一郎哥驕傲地微笑,她一時啞口,輕笑:「一郎哥,阮冬故這一生能遇見你跟懷寧,真是太好了。」
話才剛落,就聽見戰鼓連連,她立即起身,叫道:
「是夜襲!懷寧、程七,準備出戰了!」她動作極快,在諸位副將奔至中庭前,她已經發號師令,一切安排就緒。
正要離去時,忽然有兵來報:
「大人,大人!京師派人來了!」
她聞言,驚喜萬分。「來了嗎?好,晚點再說,我先出戰。」匆匆離開中庭。
鳳一郎不發一語,免得她分心。漫天火光,城門之外金鼓雷鳴,激戰之下必有死傷,這一次又會死多少人?他不再細想,轉身對那士兵道:「京師派誰來了,你先帶我過去瞧瞧。」
希望是個有才能的人,要不,能廣納諍言的人也行,最低要求是一個能真正看清局面的武將軍!老天保佑,千萬別再來朝裡你爭我奪互謀利益下的惡官啊!
第十一章
一年後
冷冷清清的府邸裡帶著幾分衰敗腐臭的氣息,官員雖然穿梭其中,清點家產,卻沒有往昔同僚間的熱絡。
「首輔大人!」負責抄家的官員,見大門停下一輛眼熟馬車,立刻奔出迎接。
馬車裡是當今皇上極為信賴的當紅首輔。他一身錦衣,腰間束了鑲玉的腰帶,腰間綬環下繫了個小小的瓶子,看起來十分氣派。他隨意揮了揮折扇,道:
「本官今日休假,用不著行官禮。國丈呢?」
「謹遵大人吩咐,抄家時,國丈爺不准離開府邸。」
「你做得很好。」東方非緩步走進主廳。入目所及之處,全是清查過的貴重物品,角落裡淒淒哭聲不止,他隨意一瞥,瞧見是國丈十幾口的家眷--
「東方非!」
丹鳳眸一挑,東方非興味十足地走上前。
他有趣地掃過被五花大綁的國丈爺,懶洋洋地笑道:「老國丈,你剛自刑部押解出來,親自看你的家破人亡嗎?」
「東方非!終有一天也會輪到你的!你凡事做絕,沒有好下場的!」
「做絕?不,我要做絕,老國丈,你今天就不會只落得一個抄家入刑部公事公辦的下場。」東方非含笑,俯身逼近一夜老態的國丈。「我啊,一開始就跟你提過,短視近利是你最大的敗筆,你以為成為先皇跟前的紅人,就能一生高枕無憂了嗎?你用錯方法了啊,你忘記先皇已經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