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內閣首輔之令,請戶部阮侍郎留在七里亭一刻鐘!」
快騎抄近路趕在阮冬故等人之前,士兵幾乎煞不住,懷寧眼捷手快,及時拉住阮冬故的韁繩,才不至於兩馬相撞。來人是皇城二十二衛裡的一名士兵,手裡又持著東方非時牙牌……牙牌是不能隨意托給人的啊!阮冬故立即跳下馬,問道:
「首輔大人有何吩咐?」
「小人不知。大人吩咐必要在七里亭前攔下阮侍郎。」
鳳一郎跟著下了馬,上前說道:
「辛苦你了。」轉而向阮冬故低語:「必是東方非有事找妳,匆忙之中備不齊公文,便以牙牌為證,代表他的身份。」
「他找我啊……」阮冬故暗自心虛,推著鳳一郎進亭,對著後頭吆喝:「全進來吧!一郎哥,你挨不得久曬的,你要留在京師租屋等我,我才能安心上戰場。」
「誰說妳要上戰場?妳只是盡戶部侍郎的職責,往返燕門關與京師之間,負責平衡戰事開支而已。」鳳一郎平靜提醒:「妳是文官,不是軍隊將軍。」
「是是。」她隨口應道。「我明白的。」
快達一刻鐘時,遠方塵上飛揚,看起來不止一人策馬而來,再等一會兒,黃沙滾滾中竟有上百騎人影,她愣了愣,忍不住大笑出聲。
「一郎哥,果然是東方非啊,無論何時何地,排場總是這麼大!」
馬匹未穩住,她就出亭走向為首的白鬃駿馬旁,主動伸出左臂。馬上的東方非看她一眼,藉她之力下了馬。
「首輔大人,好久不見了。」她笑道。
「是很久不見,久到本官幾乎以為妳死在外地了。」東方非道,凝視著她二十三歲的如花美顏。她長髮迎風,五官較之去年更顯美艷,唯一不變的依舊是她一身溢滿的活力。「阮侍郎,本官去信要妳辭官,妳回了什麼妳記得嗎?」
她眨眨眼,想起好像真有此事,信寄出之後,就收到京師急召,早知如此,她就不寫信,直接說了。
她拱手作揖,笑道「,「大人美意,下官心領了。如果將來太平盛世,用不著東潛了,我願試著與大人……咳,及時行樂。」說起來還有點臉熱。
細密如絲的視線停在她臉上,東方非隨意掃過她身後的鳳一郎跟懷寧……他瞇眼,看見那一夜砍斷她尾指程七等人一塊同行。她把他們也登進軍冊了嗎?
好啊,她在為他們找出路,卻不為她自己預留後路嗎?
「黃公公,賜酒。」他目光又落她臉上,看她吃了一驚,他狡獪笑道:「妳以為我想盡辦法要將妳留下嗎?這回妳猜錯了,本官特意來送行,祝妳一路順風。」
她聞言開懷不已,連忙再作揖。「多謝大人,我就知道你是明白我的!」
一名太監跪著高舉銀盤,黃公公立時上前斟酒。銀盤上只有一杯酒,阮冬故遲疑一會兒,看向東方非似笑非笑的神態。
他拿起那唯一一杯酒,笑道:「冬故,妳臨行前可有什麼話要說?」
「東方兄,我臨時被召回京,治水工程還沒有完工……若有可能,我要力薦孫子孝入戶部,安插他職位,完成我來不及做完的工作!」
「好,這點小事包在我身上。」
她雙眸迸亮,心頭大喜,抱拳感激道:「多謝東方兄!」
「妳可知妳如今落得這般田地,是誰陷害的?」
她一愣,立即明白他是指老國丈陷害她。她失笑:
「東方兄,你在說笑了。這本是我的職責,我要離開了,誰來做?我必須要做,一定要做的!」
「好!妳果然沒有變,我這一日兄長敬妳一杯,祝妳一路順風!」他舉杯。
阮冬故本以為他要將唯一的酒杯交給她,於是豪爽地伸出手去接,不料他一口飲盡。她才微訝,就被他一把拉進懷裡,俯下的俊臉令她心神微跳,同時明白他要做什麼,遲疑一會兒,沒有使力推開他,任他吻上她的唇餵酒。
這種吻,跟一年半前那種輕輕碰觸她嘴的感覺完全不同,美酒如細泉滑落嘴角,直到他放開她後,她還在回想方才到底喝到了沒有……
她抹乾嘴角,唇舌有些發疼發熱。
「冬故,老實說,我這些年對官場確實膩了,若是往日的東方非,即使戰爭起弄得民不聊生,我也不介意。」利眼終始停在她臉龐上,他道:「好,既然妳拒絕在此時與我辭宮,那麼我就在京師等妳吧。」
「東方兄……」她輕笑:「好啊!我要能平安歸來,盛世指日可待時,我願與你共辭官另謀生活,如你信裡所寫那樣……你也一定要保重。」
「妳擔心我?」他揚眉,哈哈大笑:「如果我真能被那老禿驢拉下來,今天我就不會送行連累妳!妳以為為何眾目睽睽下,我要在妳身上烙上東方非的印記?」
「唔……印記……」阮冬故摸了摸嘴巴。這也叫印記?
他陰狠地瞪她一眼,拉下她的手。「本官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妳在我的保護之下……妳以為我又在害妳?明明正在失勢的東方首輔,卻故意公開納妳為自己人,將來妳也必成箭靶,我害慘妳了,是不?」
她聞言,正色道:
「東方兄,無論如何,在治水工程上我始終欠你一份情,改日你要有難,只要不與國事相抵,不違背正理,即使我在千里之外,也會想盡辦法助你!」
東方非聽她信誓旦旦,明白她的承諾如同他一樣的真實。他只是哼笑一聲,將她的誓言輕輕藏到心裡,神色自若道:
「妳放心吧。老禿驢短視近利,他的風光了不起再維持個兩年,將來妳就會知道,我只要放了心思下去,誰還能是我對手呢?」
她皺眉,壓低聲音:「東方兄,你可別再攪亂朝綱。內憂外患齊來,縱有良相聖皇,也會耗盡皇朝元氣。」她真怕他的喜怒無常害死人。
東方非笑了一聲,不答反道:
「我還必須趕回宮城裡。與曹泰雪相較,如今的東方非不過是皇上眼前一個普通首輔而已。」忽然執住她的左手,指腹輕撫過她缺角的掌尾。「阮侍郎,本官若要妳謹守戶部職責,妳必不肯承諾,好吧,妳要哪日親上戰場,必須答允本官,無論如何,不準死。」
她理所當然地笑道:「這是當然,我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妳要做的事裡可有東方非?」
「東方兄,有你。」她承諾。
他神色並無依依不捨,緩緩鬆開手。
阮冬故朝他抱拳告辭後,回頭正要準備吆喝眾人上馬,忽覺自己帶來的人,個個眼神古怪又震驚地看著她。
被餵酒時眾目睽睽……她後知後覺,薄暈竄上頰面。即使她再不解風情,也知道方才東方非的舉動,真是在她身上烙上印了。
印記啊……雖然回頭吃個飯,那樣的觸感就消失了,但回憶還在。
「大人,上馬吧。」鳳一郎適時出面道。
她笑了笑,立即將兒女情長拋諸腦後,爽快地翻身上馬,喝道:
「快上馬,走人了啦!」輕踢馬腹,在東方非的目送下,迅速消失在官道上。
東方非注視良久,而後一揮手,上百士騎先行回京。他徐步走向自己的駿馬,黃公公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頭。
「黃公公,方纔的話你都聽見了?」
「是……大人,也都看見了。」這個,他到底是要保密還是四處宣揚?首輔在朝為官十多年,竟然今天才發現他是龍陽癖啊。
「哈哈,本官說的不是這個,你聽見剛才本官提到想辭官不幹了?」
「是,奴才聽見了,可要辭官……現在的國丈爺不會放過大人的。」
「這倒是。如果他肯忍,等我辭官後再在朝中蠻幹,他絕對會有個好下場,現下可好,阮侍郎去了燕門關,朝中若無人平衡,這場戰爭有得打了。黃公公,你也該選邊站了。」
黃公公連忙跪下。「奴才自然是站在首輔大人這邊的。」
東方非轉過身,帶著興味注視著矮人一截的太監。
「本官要的不是牆頭草。黃公公,你今天投靠本官,明日到國丈爺那裡,就算平安苟活了兩三年又如何?到死都還是個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你自己考慮看看吧,你投向了國丈爺那裡,你頭頂上永遠有個李公公……」聲音轉為低滑,誘聲道:「你,難道一點也不想取代李公公嗎?」
黃公公聞言一顫,吞吞吐吐:「奴才、奴才哪有這本事……哪有這本事……」
「同樣都是當個狗奴才,你是要當個主掌內宮太監之首的奴才,還是永遠聽人命令的小太監?」
東方非才上了馬,就如他預料的,黃公公撲跪了過來,磕頭喊道:
「首輔大人,奴才願為大人效勞,願為大人作牛作馬!求大人提拔!」
「黃公公,這麼快你就想好了?要想清楚哪,若你投靠我,改日要成為牆頭草,你的下場會比國丈爺還慘。」貪名奪利是人之常情,從中撩撥幾次,再硬的身骨也會五體投地。唯有那個阮冬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