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這幅畫本官買下了。你有火折子嗎?」
書生一臉困惑地送上火折子。
丹鳳眸再凝望畫中人像片刻,深深烙進記憶裡,才突地從紙角開始燒起。
「大人!」書生失聲叫道:「你做什麼?」
「你好大的膽子!」東方非頭也沒回地說,盯著畫中美麗的姑娘逐漸消失在火苗之間。「戶部侍郎明明為一男兒身,你將她畫成女孩家,你該當何罪?」
「沒,我沒將……」好好的畫啊!他得意的畫啊!
「怎麼啦?東方兄,你在燒什麼?」阮冬故笑著走來,一看書生臉色發白,她瞄了眼地上的灰燼,好奇道:「書生,首輔大人燒了你的畫嗎?」
「畫已賣給大人,大人要燒……小人也不敢阻止。」書生低聲說道。
「這個……東方大人向來有個怪癖,愈是喜歡的東西愈要燒。」她將熱騰騰的包子塞到他懷裡。「書生,你也餓了吧?」
「阮大人,每回都勞你……」他有點羞愧。
阮冬故輕拍他的肩,笑道:「不勞不勞!你的畫功好是眾所皆知的,對了,東方兄,你付畫錢了沒?」想也知道他不會帶錢出門,她只好看看自己還有沒剩錢。
書生連忙搖手。「阮大人,平常蒙你照顧已經夠多,大人要多少畫都儘管拿去,就算要燒,小人也絕不多言。」他委屈道。
阮冬故搔了搔頭,踢來兩張矮凳,放下面後拉過東方非,並坐在畫攤前。
「書生,你幫東方大人畫張像,晚點來我屋子拿錢吧。」
「就憑這畫功也想畫本官?宮中西洋畫師曾想為我畫肖像,我還不願意呢。l
阮冬故不以為然,拍著胸保證道:「書生的畫功是連我一郎哥都讚許的,我對他可是有信心得很。」
書生聞言,原本蒼白的臉微紅,開始坐下磨起墨來。
「阮大人,小人不擅畫男子,若是……」
「不會,上回你畫懷寧,我就覺得你把他那石頭樣兒給畫下來了。東方兄,吃麵吧。」她展笑道,微微靠近東方非,壓低聲音問:「東方兄,你燒什麼畫啊?」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空氣十分清涼,竟在她貼近之際,聞到她身上的女孩香氣。他瞇眼,微慍又帶詐地笑道:
「阮侍郎,本官從來不知妳這麼適合扮女裝,連一個平民百姓都能將妳看成女兒身,若傳回京師妳可知會惹來多少閒言閒語?」
「原來你是為這燒了畫啊……其實,這畫像可多了……」
「什麼意思?」
「書生畫了不少畫像……都是畫我--」她大剌剌笑道:「妹子。」
「妳妹子?」東方非瞪著她。
「是啊,書生擅畫女子,我就讓他畫我的雙生妹子,我妹妹跟我生得一模一樣,她長年待在家鄉,這個……也算是慰藉我思鄉之情吧。」她眨眼忍笑道。
東方非聞言,俯近她的耳畔,以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冷道:
「阮冬故,妳為了讓一個窮酸百姓討生活,讓他畫妳……妹子?」
「是啊。」她笑著低語:「東方兄,人要討生活真的很難啊。」
「幾幅?」
「這個……都收在一郎哥房裡,我要回頭數數。」
這直姑娘簡直是不知死活!若有人因此看穿她的性別,她可是犯了欺君死罪!她的義兄是怎麼想的?不是才智賽諸葛嗎?竟也由得她如此傻干!
就為了一個讀書人的肚皮嗎?
「那個……阮大人,一郎公子何時跟阮小姐成親?」書生有些臉紅地問。
「耶?呃,再過個兩年吧。」瞄到東方非又密切注視她,她低聲解釋說:「畫到上個月,我想不出來法子了,就找個理由……讓他畫一郎哥跟我……妹子。」
東方非冷笑:「真是個好法子啊,這個月是不是還有個妹子跟妳另一名義兄要畫成親圖呢?」
阮冬故知他在諷刺,也不在意地笑:「這樣也不錯,不過懷寧可能天天瞪著那幅畫裝睡。東方兄,你吃了幾口就不吃了,不好吃嗎?」
東方非看了那書生一眼,哼笑:「這種貧民食物,本官一向難以入咽。」
「那我吃吧,正好我餓了。」她移過麵碗,大口吃著,毫無姑娘家的秀氣。
東方非注意到那書生雖在畫他,臉龐卻微微通紅。這個人,是對阮冬故著迷呢,還是對幻想中阮大人的妹子有了好感?
不就是一株野草嗎……他掃過她豪爽的英姿,明明舉手投足都像個男孩,在畫裡卻是異樣地俊俏美麗。他見過的美人何其多,卻沒有畫中女子的精神,炯炯有神的眸永遠向前看,這種女子他從未遇過,世上也幾乎沒有,讓他好生心折啊--
一見鍾情嗎?
「哈哈!」他忽然笑出聲。
阮冬故正吸著麵條,聽見他大笑,瞥他一眼。
「阮侍郎,你可知本官為何入朝為官?」
她搖搖頭,忙著吃麵。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她,笑道:
「自幼本官聰穎過人,性喜挑戰,所以我應試科舉,沒想到狀元這麼容易到手。我要的不是高官爵位留名青史,我要的是能夠贏我的人……可惜啊,十幾年來除了一個阮臥秋,其它朝官只要我彈彈指,立即掉進慾望的深淵,他要是再當官幾年,也就不會讓本官這麼記掛了,他也會折腰,也會在本官彈指間成為一條狗。」
「他不會!」
「哦?妳這麼有把握?」
「我不會,他就不會!我能做到的,他會比我好上幾百倍!」一提及自家親生兄長,她就絕對力挺。
東方非俊臉微露異樣。「好,就當這樣吧!妳說的對!本官對官場已無興趣,現在,我只對妳有興趣,哪天妳若辭官,本官也可以照樣辭官與妳糾纏一生!」
她愕然。
他不以為然地說:
「我待在官場,也不過因為那是人間最高處,能有的挑戰絕非常人可以應付。這幾年,我已經找不出身在官場的理由了,冬故,妳想不想試試?」
「試?」
「成為我的人,在妳被我厭倦前,妳可以盡妳所能地改變我。」
阮冬故聽出他的暗示,他是要她成為他的妻子?
他挑眉:「我這人一向喜新厭舊,當妳不再讓我感到新鮮時,自然也不會引起我的興趣,即使我再納感興趣的妻妾,妳也照樣可以在我府裡安穩過下半輩子。」
她聞言,眨了眨眼,忽然哈哈大笑。
「東方兄,如果真有一天咱倆兜在一塊,三五年後你要再納妻妾,我必定樂於送上大禮,然後從此專心做我要做的事情。」頓了頓,見他臉色好像不太好了,她忍笑道:「我有太多的事要做了,東方兄,感情對我來說,可有可無,我不是故意要這樣,可我天生就是這樣了,就算咱們三五年見不著一次面,我心裡雖會想起你,卻不會思之欲狂,你說,這算是喜歡嗎?」
東方非忽然哼了一聲,拉近她,吻上她還在吃麵的嘴。
雖然只是輕輕擦過,她也已經呆掉,在旁的書生則倒抽口氣。
「妳可以想想。」東方非沉聲道:「不過,妳的未來是我的。只有我,才能碰妳的心碰妳的人!再有男寵,就休怪我無情了。」
她輕輕摸上有些發熱的唇瓣,心裡覺得有點異樣。雖然身邊都是男人,但這還是頭一遭被人這樣吻著。
「妳身上有什麼東西?」
「什麼?」唇間帶點他的氣息,真是……不知該如何形容,還不算討厭就是。
「信物。怎麼?妳一郎哥沒有跟妳提過互訂終生,是需要信物的嗎?什麼東西是妳從小帶到大的?」
她直覺拿出腰間香包旁的小墜子。紅繩成結,懸吊著小小透明的瓶子,瓶子裡裝著有些灰白的清水。
東方非接過來凝視半晌,笑道:「這東西也算特別。妳帶著這污水做什麼?」
「瓶子是西方的玩意,裡頭的水是某年冬天裡的雪。」她微笑。
「雪?」雪水有這麼髒嗎?
「我裝冬雪入瓶,沒多久就化成水。有一回,我家總管看見了,就說我像是冬天裡的白雪,讓週遭的人相形失色了。l
「確實如此。」她太乾淨了,站在百官裡只顯突兀。
「不,這世上沒有什麼相形失色的,不管是誰都是一樣的,所以我一惱之下,就趁著寫文章,沾了點墨汁進去。」回憶令她笑得開懷,抬眼對上他。「東方兄,這世上,有你這種人、有我這種人,也有一郎哥和懷寧那樣的人,其實大伙都一樣的。」
東方非攏縮掌心,將小瓶子收下。熟悉的心跳又加快,以往他只覺得是興奮難耐,如今就算是要說心動他也毫不懷疑。
「不一樣,冬故,冬雪在我眼裡再平常也不過,妳染了墨,才教我心折啊。」
她摸摸鼻子,笑道:「這還是頭一遭有人對我心折,東方兄,哪日我辭官了,一定考慮你。」
「嗯哼。」東方非對她是勢在必得。在感情方面,她還像是純白的上好宣紙,他算佔了先機。他對美貌一向沒有很濃的興趣,就算她一朝美貌褪一去,只要她的性子不變,他還是對她充滿興奮的期待,再等她個三、五年也無所謂,她有心官事,他倒想看看她的官能做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