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好久沒有這麼興高采烈過,也很久沒有這麼熱中期待過。阮東潛,你在哪兒?快來京師!快來吧!
就算你身邊有千百條忠狗在幫著你,本官也想親自跟你交手,看看你的風骨能撐得了多久?
思及此,他立刻想起那個作威作福的老禿驢,膽敢私派大內高手去除掉他心愛的玩物,不由得讓他快步走出瓊林苑,直往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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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月後
月輪當空,軟光鋪灑在京師的夜街上。
今天是他生辰,百官為他大肆鋪張,奉迎巴結到送女人送珍寶來祝賀,而此時此刻正是他今年生辰最後一個時辰,卻不巧遇見了搶匪。
東方非撫過扇把,優美的唇形微地上揚。
這十多年來什麼事都在他的算計之中,無一倖免,能讓他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幾乎沒有,長久下來他也真要以為自己與意外絕了緣。
好,真是太好了。他要安然脫身,一定得好好獎賞負責管轄此區的五軍都督。
轎子停在無人的街道上,兩側店面早已關上,連盞外燈都沒有留下,但藉著明月,即使隔著轎簾,也能看見七、八名隱約的男子身形。
轎夫早就不知逃到哪兒去了。東方非來回摸著扇柄,輕滑地開口道:
「平常京師治安就是如此嗎?我就說,一入夜怎麼靜成這樣,原來是有搶匪橫行啊。」
「公子,雖然我們是搶匪,但也是講義氣的。我們不會強逼你出轎,只要你把身上值錢的東西丟出來,立刻放你走。」
東方非鎮定那為首的青年,笑道:「我身無分文,怎麼給錢呢?」
「胡說八道!七哥,我真的看見他從一間很豪華的府邸走出來,他穿的衣服夠咱們活一個月了!我沒見過他,他一定不住在京師,怎麼會出門不帶盤纏呢--」
「住口!」叫七哥的青年喝道,阻止手下繼續洩露他們長居京師的事實,他咬咬牙,說道:「公子,錢財是身外之物,不要逼我們動手,你我都沒好處的。」
東方非愉悅笑道:
「小兄弟,沒有人告訴你,那間豪華的府邸是誰的嗎?我打戶部尚書那兒出來,你敢搶,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戶部尚書?」叫七哥的青年呆了呆,立刻瞪向手下,低聲問:「他真是從官大人的府裡出來的?」
「我、我記得是一間燈火通明的宅子,七哥,我沒瞧見有人穿官服啊……」
東方非輕笑:「小兄弟,本官用人有三個原則,一是好人不用,二是蠢人不用,三是凡敢壞我事的人。現在本官就可以預言,你將來必定死在你愚蠢的手下。」
「你……你也是官?」程七震驚問道。
「如假包換。不只如此,本官上轎前還瞧見角落有個少年直盯著我,那少年就是你的同伴吧?」
程七一聽他是官,本要立刻撤退,後來一聽他已經跟手下打過照面,當機立斷喝道:「把他拖出來帶走!」
東方非雙眸遽亮,等著轎簾被掀起。他會被帶到哪兒去呢?明天他不在朝堂不在內閣,有多少人會驚慌?有多少人會私下解決他?
一隻粗手扯住轎簾,正要掀起的當口,夜風傳來若有似無的低吟--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唔,君不見什麼呢?三更半夜的,要真見了,肯定是見鬼了,果然連家便宜的麵店都沒有開啊……」清亮如風的嗓音飄散在冷冷的夜街上,顯得十分突兀又詭異。
「七哥,那是鬼麼?」
「住嘴!」
東方非不驚不慌,在轎內支手托腮,迎接意外中的一段小插曲。少年的身影由遠而近,像還沒有發現街頭這一端發生了搶案。
他為官多年,瞭解人性至深。這黃毛小子一看搶案,必定反身就逃,就是不知道這叫七哥的敢不敢痛下殺手了。
透過轎簾,他瞧見那少年身形頓時停住,直勾勾地望向這裡。他哼笑一聲,等著看少年落荒而逃的美景。
「幹什麼你們?」那少年大叫,竟直奔而來。「京師裡膽敢搶劫!」
東方非眼微瞇,驚喜地坐直起來。
原來這少年,是個有正義感的傻子!
「你停步!」程七立刻喝住:「敢再走前一步,休怪我不留情了!」
「你們七個人敢在京師內作亂,是本地人?」少年確定轎內人尚未受到傷害,他才怒道:「這就是皇朝盛世嗎?五軍都督在做什麼?任由你們在城內行搶?」
「哼,盛世?」程七冷笑,內心雖不情願,仍是亮了長刀。「真有盛世,你也不會死在這種地方了。」
少年瞪著程七,沉聲問:「你殺過人了?」
「沒殺過不表示你不會是第一個人。」程七冷靜地說,心跳加快,手心發汗。
少年沉默地掃過眼前紛紛抽刀的搶匪,有的人連刀子還拿得不穩,有的則是明顯打起顫來。
轎內的東方非則是興致勃勃地注視接下來的發展,完全沒有要出去幫忙的打算。通常有正義感的人,到最後只是死路一條而已,他還沒親眼見過有人被亂刀砍死,正好,看場生死鬥當是祝賀他生辰吧。
帶著期待的微笑忽然僵住,東方非看見始料未及的景象--
少年奔到附近的大戶人家面前,不像在逃難,東方非還來不及思考少年這做法有何意義,就見大戶人家兩旁的石敢當浮在半空中。
頓時,眾人抽氣不斷。
這是什麼妖術?東方非微訝,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異象。這少年是巫覡?
「真要打嗎?要不要試試?」少年認真地問。
「退!」程七咬牙道,確保手下全部撤逃後,才迅速消失在夜裡。
少年凝重地望著他們消失的街頭,也沒有要追的打算,過了會兒才上前問道:「兄台,你還好吧?」
「……還好。」東方非確認石敢當已歸位,再看向那模糊的少年身影……方纔他到底是用什麼異術移動石敢當的?
「沒有想到,連京師內都有這種事發生。」少年微惱。
東方非暗笑他的沮喪,道:「聽小公子語氣,是剛來京師?」
「是啊,我今天才到的。」少年朝轎子抱拳笑道:「兄台,既然這附近不平靜,我送你回去吧。」
東方非哼了一聲,道:
「你以為那些人會回頭再搶嗎?他們是本地居民,平常混進市井之間,誰也不知道他們就是搶匪。一定是有京師富豪遇見他們,就嚇得屁滾尿流,乖乖奉上財物。要我說,除了為首的頭兒還有點膽外,其它全是烏合之眾……」語氣忽地頓住,發覺這一身月白衣褲的少年,正灼灼注視著自己。
「兄台,你冷靜又聰明,跟我家一郎哥挺像的呢。」少年又驚又喜地笑著。
「一郎哥?」
「是啊,我一郎哥是世上最聰明的人,說是諸葛再世他也當之無愧。」少年語氣充滿羨慕。「你跟他,都能在短短眨眼間看穿對方,不像我……」他搖搖頭,暗自扮了個鬼臉。
東方非不知該稱謝少年間接讚美他為孔明再世,還是該惱他竟把他跟不知是誰的傢伙相比。
「兄台,反正你也沒損失,不如回家睡個覺,明天醒來忘光光。」少年建議。
「你是說,放了他們?婦人之仁。」駁斥歸駁斥,轎內的黑眸卻亮得可疑。「你以為放他們一馬,他們就能改過自新?」哪兒來的小蠢蛋?既蠢又正直,讓他渾身興奮起來。
「其實他們也……」
「小公子該擔心的是自己。你已經看見他們的長相,如果你有心要揪他們出來是輕而易舉,那群搶匪就算膽子再小,為了保住自己也會先殺了你滅口。這樣吧,為免京師再有強盜橫行,你去舉報再加點賄銀--」
少年一怔,問道:「要賄銀做什麼?」
嘴角微揚,他詭笑道:「自然是請上頭的官員為你處理,保你性命。小公子,你不會還天真地以為,上頭的官員會因為你的舉報而認真做事吧?」
「是兄台將官場想得太黑了。」少年皺眉,而後舒笑道:「即使有貪污之輩,但十個官裡總有五、六個是好官。」
這少年看來還不算太天真,這樣玩起來才過癮。「小公子,你暫住在哪兒?不如明天你跟我一塊去舉報,我們來賭賭,看看承辦的官員是十個裡的哪一個。」舉報之後,他要讓五軍都督放縱這區的罪犯,要讓這小傢伙看看什麼叫官啊。
「不必了。」少年笑道:「我就是官了,這事交給我處理就好。」
東方非神色愕然,注視著少年發育不良的身子,質疑問道:「你是官?」
「是啊,今天才到京師來報到,明天就要上任啦。」少年爽朗地說。
「你今年幾歲?」什麼時候連毛頭小伙子都能混到官位了?
「……我今年二十出頭。」少年的小臉微暈,明顯可見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