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後世記載野史
萬晉二年,新科狀元東方非入主內閣,而後平步青雲,直升內閣首輔。萬晉六年,聖口欽點,首輔東方兼任禮部尚書,並特例加封爵位。六部直屬皇上,六部之首為禮部,東方非為金碧皇朝破例第一人,左手翻雲右手覆雲,大權在握,其品性不正,手段毒辣,殘害忠良,在朝中自成唯一勢力,朝官有不從者,其下場奇慘。東方非之名,遺臭萬年--
第一章
萬晉十六年 太醫院
一名年輕男子慵懶地托腮,漫不經心地半躺在屏榻上,半垂的丹鳳眸不太起勁地掃過手裡的書卷。
他一身官服,未戴官帽,一頭黑得發滑的長髮披在身後,俊雅的容貌帶著幾分天生的貴氣。即使宮裡有人不識他的相貌,但一看他的官服與氣度,就知他位居高官,而且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紅官員。
混合著多種藥材的藥香,瀰漫著整間藥房裡,是老太醫逃命前特地點上的,誇口能改變他的心情--
他深深吸口氣,不覺通體舒暢,反而煩膩如萬隻小蟲鑽進他的心扉裡。
這老太醫連點小事也做不好,還留著做什麼?正想著要如何刁難太醫,忽然間聽見外頭有官員在交談--
「哼哼,也算是阮東潛倒霉,誰教他不肯同流合污。好好一個人才,得罪了上司,只能去偏遠的下縣當縣丞,他啊,是血淋淋的例子,咱們千萬要引以為鑒。」
阮東潛?俊美的男子微微凝神,對這個特殊的姓起了反應。
「他也不過自認自己是個體恤民情的好官罷了。他要入了朝,遇上東方非,看他像不像條狗?依他的風骨,能當八品縣丞,還是他走了好運呢。」
俊美男子聽出興味來,連忙翻身坐起,掀了暖簾懶洋洋地問道:
「誰遇上我,就像條狗似的?」
兩名太醫轉頭一看,臉色大驚,雙腿虛弱地跪下,顫聲道:
「首輔大人……我們、我們不知您大人在這兒,這時候,您、您應該在內閣票擬奏本啊……」
「怎麼?本官做事都得向你倆報備嗎?」東方非一見他們卑躬屈膝就生煩。「剛才你們說什麼,誰在我面前像條狗了?」
「首輔大人,我們是一時有口無心……」
東方非起身,不耐煩地拂袖道:「廢話這麼多,是不是要本官先割短你們的舌頭?那阮東潛是誰?本官不是說過,朝堂有沒有阮姓,由本官決定嗎?是誰有這個膽子,放了姓阮的進朝為官?」
「大人別怒。」太醫討好地說:「下官想起來了,阮東潛是兩年前科舉入榜的,名次不高,自然沒能讓大人注意。那時張大人曾將名單交給您看過,您並不反對,所以……」東方非勢力已大到隨心所欲的地步,科舉一甲可以由他定,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皇上對他言聽計從,大事口頭過問,小事隨他。
皇朝內,誰的勢力還能壓下東方非?
民間有傳說,歷朝狀元才氣無人可比萬晉二年狀元東方非,但朝官心裡自有分明,自萬晉六年後,一甲由東方非定,他要閉著眼隨便圈選,誰又敢說實話?
「我沒反應?」似有印象。前兩年主考官好像提了什麼,他隨口應了,姓阮的就這樣進朝了?真有趣啊。
「對了!下官也想起來了!」另一名太醫說道:「阮東潛祖籍常縣,是前任都察巡撫阮臥秋的遠親。」
東方非俊瞳抹過異采,嘴角勾笑:
「原來是那個浩然正氣阮臥秋的遠親啊,也難怪有個不肯收受賄賂的阮東潛。好啊好啊,本官現在無聊得很,說,他因何事被貶?」
太醫遲疑一會兒,答道:
「阮東潛因不體恤民情,德知縣遇天災,朝中派人開倉賑糧,阮東潛不肯配合朝官,足延三天才開倉,故呈報上來後,被貶為下縣縣丞。」
「原來如此。」東方非笑容滿面,又問:「是誰主持賑糧的事?」
「大人,是程大人,當初是您親自開口讓程大人去的啊。」
東方非一怔,回憶半晌,才道:
「是有此事……程子道嗎?」不就是貪官一名嗎?阮東潛不體恤民情?哼,能羅織此罪名,多半是這姓阮的太體恤民情,不肯跟程子道同流合污,三天就能放糧已經是該縣百姓好狗運,遇見了個傻官。東方非愈想愈開心,不由得朗聲大笑:「好!好風骨!能夠不畏朝中強權,犧牲自我保住百姓,本官很久沒有見到不像條狗的好官了。我倒想瞧瞧,當他再貶下去時,還能不能保有他的風骨?」
「大人,您是指……」
「不必上任正八品縣丞,直接再貶九品主簿。立刻派人快馬加鞭趕過去,如果他肯收受賄賂,那就讓他回朝重披正五品官服;如果他不肯……好!就一路貶下去吧!」黑眸遽亮,充滿興味。
這幾個月的煩悶頓時一掃而空。難得遇上一個自稱不折腰的阮東潛,他要不好好享受一下,未免太對不起自己了。
阮東潛啊阮東潛,你會讓本官看見什麼呢?你的高風亮節?還是,你也會像條狗一樣地伏跪在我面前求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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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瓊林苑
「首輔大人!恩師!」新科狀元氣喘吁吁地追上來,連忙打躬作揖道:「東潛以後還望恩師多多提攜!」
身著禮部官服的東方非赫然停步,睨他一眼,問道:「誰是你恩師了?」
「自然是首輔大人您啊!」
「我?」東方非有趣地笑道:「狀元公,您是說笑話了。主考官不是本官,您胡亂喊恩師,可會讓其它大人不悅的。」
新科狀元微愣,脫口:「可是,今年閱卷的不是恩師您嗎?」
東方非一見此人就看穿了他的本性,根本不想費心費力在他身上。他以首輔之身圈點一甲,本就不是公開的事,這新科狀元還沒有正式入內閣,就已經打聽好朝中勢力。文章洋洋灑灑寫得正氣十足,不表示這個人的骨頭不軟啊。
東方非輕蔑笑道:
「狀元公,今年主考官是張大人。你執意認定本官,那你就是存心要陷害本官了。我在朝中多年,還是首次遇見沒正式上任,就開始找本官麻煩的人。你,算是第一人了。」
「恩師……不不,大人,東潛絕無意跟大人作對!」新科狀元滿頭大汗,拚命拱手作揖。誰都能得罪,就是不要得罪東方非啊!
東方非眉心微攏。「等等,你說你叫什麼?」
「東潛。下官盧東潛。」
這名字有點耳熟,一時之間想不出在哪兒聽過,東方非見他長揖幾乎要到地了,連理也不想理,撇身就走進後花園裡。
瓊林宴歸屬禮部負責安排,若不是他身兼禮部尚書,這種無聊的慶宴誰來?走到後花園隱蔽處,忽地聽見有人喁喁細語--
「那個阮東潛好大的狗膽!竟敢親自監斬老夫親侄,老夫非要他償命不可!」
東方非微瞇眼。阮東潛……跟新科狀元同名不同姓,對了!他想起來了,是阮臥秋的遠親嘛。一年多前興致一起曾差人去遊說,後來他就把這件小事給忘了。
花園的隱蔽處繼續有人在說話--
「國丈爺,有人說首輔對阮東潛極有興趣,萬一您插手……」
「哼,那東方非是閒著無聊找人當狗玩,日子一久他連阮東潛是誰都記不得了。他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老夫是皇上的岳父,你說,皇上該聽誰的話?」
東方非聞言,俊臉帶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皇上自然是聽國丈爺的話。」那語氣有點言不由衷。「可是就算沒有首輔插手,阮東潛身邊有個白髮老軍師獻計,又有貼身護衛為他擋刀擋劍的……」
「一個小小護衛抵得了大內高手嗎?」
「國丈爺,沒有皇上跟首輔的下令,誰也不能指使大內高手……」
後半句消失在李公公的嘴裡,多半是被國丈喝斥了。東方非不再細聽,神色愉悅地走回瓊林宴上。
好個阮東潛!他原本以為阮東潛是一般人才,沒有想到他這麼有骨氣,這一年半來阮東潛是做了什麼,竟然能在藏污納垢的官員間擠上來,還斬了國丈那老禿驢的侄子?有本事!
是他身邊的軍師獻計嗎?無所謂,就算阮東潛身邊有上百條忠心耿耿的狗,他也不會放棄這個有趣的人兒。
新科狀元一見他出後花園,小心翼翼地上前說道:
「首輔大人,您看起來心情真好。」與方才簡直天壤之別。
「是啊。本官心情很好,因為遇見了有趣的事。」正因心情頗佳,才願意紆尊降貴跟眼前這條新狗說幾句話。
「有趣的事?」
東方非將折扇合起,輕輕握住兩端彎外折,笑道:
「本官一直在找,找一個能夠讓本官折也折不斷,不,不能這樣說,應該說,世上沒有本官折不斷的骨頭,只是時間長短而已。狀元公,你呢,是一個連折都不須折的人。但有一種人,我用力一折,第一次斷不了,再折一次,一定斷。」「啪」地一聲,折扇頓時成兩截。他哈哈大笑,將這柄斷扇交給目瞪口呆的狀元。「本官送禮一向只送給適合的人,這扇子就送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