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早見……」一郎兄與懷寧到工程另一端去,阮侍郎應該知道他們今晚不會回來睡,那也早該知道屋子裡是誰了吧?自阮侍郎與東方非之間鬧得沸沸揚揚後,附近縣官一改態度,個個巴結,逮到機會就送禮……孫子孝摸摸頭,明知這是官場常態,但他總覺得阮大人雖笑著收下,卻不怎麼歡喜。
「這次的禮……大人應該會喜歡才是。雖然不敢相信,可是這種風聲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大人今年都二十多了,沒人見過他上青樓,尤其還生得那副樣子,自然也……」不知為何有點沮喪,算了,今天去擠大通鋪吧。
阮冬故不知他複雜的心思,一路摸黑走回小屋子。
這裡雖有官舍,但每天來回一趟實在浪費時間,加上官捨僕役開支的費用可以是十來個工人幾個月的薪資,她寧願住在這裡,就近監工。
皇朝內官俸本就少得可憐,官捨本來也沒有這麼奢侈,全是由鄰近的知縣合力送上的「貪污錢」。
貪污錢啊……她歎了口氣,不能同流合污互給好處,她永遠沒有辦法去完成她想做的許多事,但收的剎那,心頭的痛感比斷指還痛,痛到她曾躲起來嚎啕大哭,現在……她不哭了,幾乎麻痺了,也許將來她還會收得很快樂,她自嘲想道。
一進屋裡,她也沒點燭。她眼力算是不錯,進房之後直接走到櫃前,上頭擺著東方非曾送過的兩份大禮。
一是被潑墨的折扇,另一個則是斷成兩半的扇子。
直到這兩年,她才發現這些禮物是別有用意的。東方非當年的譏諷,如今到底成真了沒有?現在的阮冬故,到底是被潑了墨,還是斷成兩截了?
「不想了不想了。」她是怎麼樣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該做的事她必須去做。
明天天未亮她就得起床,要讓一郎哥發現她的倦容,她可又要聽訓了呢。正要脫下外衣,忽然察覺有人在房裡。
也對,她癸水來時總會不舒服,一郎哥跟懷寧總是會備好熱水,守在門外等她沐浴。她開心叫道:「一郎哥,你怎麼不點燈?這麼晚了,還要麻煩你們……」
話還沒有說完,來人忽然逼近,從身後用力抱住完全不設防的她。
她大驚失色,別說一郎哥不會有這種舉動了,來人身上的氣味也不對勁……
糟,是有人偷襲!
第八章
皇城,內閣--
「這是什麼啊?」東方非懶洋洋地打開奏折,一目十行地速閱。「這麼多官員聯名上奏曹泰雪對社稷有功,理應受封……要封什麼?」他眉角微挑,睇向渾身僵硬的盧東潛。「盧東潛,本官是不是太看重你了?以為你這株牆頭草還有點作用,留在內閣能抓到本官的把柄。結果呢?這兩年來你到底做了什麼?這份奏折原直通皇上,如今卻流到我手裡,你說,本有心放任你們的本官,到底該怎麼辦呢?」
正在為奏本票擬的群輔在旁,暗自相覷,誰也不敢發聲。
「首輔大人……」盧東潛顫聲道:「東潛……東潛並無背叛大人之心,這份奏折,東潛、東潛完全不知情……」
「東潛東潛,你也配叫這名字嗎?」東方非十分不悅,薄唇冷笑:「你以為我當真不知情?國丈引曹泰雪入宮,受皇上重用,全是為了除掉我,到時,先架空我的權力,再卸去禮部尚書之職,你呢?他們給你什麼好處?首輔這個位置?」
「大人!東潛不敢!」
東方非哼了一聲,將奏折一拋,不經意地問:
「告訴本官,就算今天你是首輔吧,你想以這個身份做些什麼呢?」
「東潛真的不敢……」
銳利的丹鳳眸一瞪。「本官在問你話,你也敢不照實答?」
「東潛不敢!」盧東潛有些虛軟地說:「下官……下官若真有一天當上首輔,下官必……必會為民謀福,為皇上做事,為社稷鞠躬盡瘁……」
「哈哈!」東方非配合地笑了兩聲。「好個鞠躬盡瘁啊,原來你一直懷著這樣的心態在做事嗎?本官聽了真是好生的感動……」真是天差地遠,若是阮冬故說出這種話他會心癢難耐,盧東潛說出這種話他只感好笑。
「大、大人……」
「盧東潛,你放心,本官不會對你下手,你在我眼裡不成氣候,要當牆頭草就去吧,要能抓到本官把柄就來。哈哈,鞠躬盡瘁,你要真有此心,就算只是一個小小官員也能做事,你入內閣幾年了?到底做過什麼事?」譏諷之情畢露。
「下官……下官雖然不才,但戶部阮侍郎也好不到哪兒去……」盧東潛不服低語,他隱約覺得首輔拿他倆比較,尤其年前首輔與阮東潛頗有交情的風聲傳出,他更覺得首輔大人拿他當廢人看待,全是那個阮東潛害的。
東方非聽他提起阮冬故,勾起他的興趣,問:「阮東潛跟你一樣?怎麼說?」
「大人……阮東潛雖在外地負責整治水患的工程,但他照樣收賄……」
「收賄?這我倒不清楚。」這一年來收過幾份公文,雖說是戶部侍郎呈上的,但一看字跡就知是她義兄代筆。他今年逢節時也收到阮冬故的「厚禮」,他看了老半天,只覺得這傻姑娘作風真是亂七八糟,送給堂堂首輔的大禮竟然遠不如太醫收的,後來經青衣提起,他才明白這份大禮是該地的特產。
當時他笑得樂不可支。這個阮冬故在想什麼?她到底是送禮給首輔,還是送給東方兄呢?
視線慢慢垂下,終於正視眼前的盧東潛。阮冬故收賄?真想看看當時她收賄的神情,是不甘心還是痛哭流涕?真想親自看她受挫偏又不想看她受挫,這種複雜的心思逐漸明朗,他卻置之不理。
哼,小小一個無骨盧東潛也敢跟阮冬故相比?
「是受賄啊!」盧東潛心裡不屑,嘴裡卻恭敬道:「下官上個月還聽說,有官員私下行賄他,竟然異想天開,用……用……」
「用什麼?」行賄還能有什麼花招?若是別人受賄,他連理也不理,但事關阮冬故,他總是有興趣。
「用……用男人……」盧東潛語露嫌惡。
「什麼?」
「大人,阮侍郎有那方面的嗜好,所以……他們送年輕男人給阮侍郎。」語畢,盧東潛等了一陣,不見回應,他小心地抬起頭,赫然發現東方非難得面露驚訝。「首輔大人,您不知情?」
震驚過後,東方非臉色逐漸抹青,咬牙問道:
「哪個不知死活的混賬,膽敢以人身為禮?」頓了下,尋思道:「照說,阮侍郎夠機靈,不該收個沒有用處的禮物才是。」
「不,收下了。據說是趁阮侍郎獨處時,半夜送進房的,隔天一早那男寵才出來……」盧東潛坦白道。
「啪啦」一聲,扇子斷成兩截。
「阮冬故是什麼東西?也敢收下這種禮!」東方非惱怒罵道,要是讓他查出是誰送的禮,他非要讓那混蛋吃不了兜著走!
莫說阮冬故是女兒身了,就算她是個男的,也不該莽撞收禮,有人送什麼她就收什麼嗎?
怎麼收?
一想到在烏漆抹黑的夜裡,兩人在幹什麼勾當,他就無由來的怒火攻心。縱然這個混蛋直姑娘不懂談情說愛,也不該任個外人蠻幹胡來!傻瓜!笨蛋!
「本官記得……上個月治水工程已完成第一階段了,是不?」怒火之中,他猶帶冷靜,喚來群輔。「程如玉,本官有事離京請長假,內閣就交給你了。」
群輔裡一名中年男子訝異,連忙道:「大人,萬萬不可啊!現在國丈勢力不同以往,皇上身邊有他安排的曹泰雪,您要是現在離開京師……」東方非要是被鬥垮了,會有一票官員會因此失權,內閣首當其衝啊!
東方非哼聲:「你以為本官任由他在我眼皮下坐大是為了什麼?要有本事鬥垮本官,就儘管來吧,我還求之不得呢。」神態傲慢,完全不把日益掌權的國丈放在眼裡,反而離京已成定局,容不得他人勸阻。
目睹這一切的盧東潛,從一開始的錯愕,到最後內心狂喜,差點掩不住臉上的精打細算。
原來、原來東方非不是沒有弱點,而是他的弱點讓人意料不到!
沒有人會想到,另一個東潛竟然會是東方非的弱點之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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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飯了!放飯了!」
滾滾江濤浪聲混合此起彼落的吆喝,阮冬故應了一聲,正要跟著去拿飯,後領忽然被人揪住,她回頭看了懷寧跟鳳一郎,笑道:
「一郎哥,我順道幫你們拿吧,不搶快點是不行的,我好餓呢。」
「懷寧去就好了。」鳳一郎溫聲道:「大人可以乘機到樹下打個小盹。」
「我不困……」她摸摸鼻子,想起一郎哥時常提醒她,要懂得拿捏距離,與工人太過親熱,只會讓人爬到她的頭頂。「好,我瞇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