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別想東想西的,妳慢慢養好了身子再說……」
「不成,我還是得回去的。孫子孝是個人才,但你們不在身邊,我總擔心大事他不敢作主,放任其它官員胡來。」
鳳一郎聞言,神色自若地點頭。「妳說的是。妳放心,妳儘管睡,初七那一天我一定讓妳上馬車。」
她安心,又問:「一郎哥……你跟懷寧本該在晉江,怎麼突然回來了?」
「我不放心妳,所以回來接妳一塊回去。冬故,妳的手……」
「是小事,我不在意的……」她昏昏沉沉地笑:「反正,這是我本來不該留下的,晚了一年已經很好了……」
鳳一郎憐惜地拂過她汗濕的劉海,輕聲道:
「妳是個姑娘啊,將來還要嫁人的……」
「那一郎哥娶我好了。」她隨口應道。
「我不行。這樣吧,我拜託懷寧,他身強體壯,能陪著妳一塊到老……」
剛進屋的懷寧聞言,全身僵硬如石。
冬故正好看見,暗暗失笑,隨即真撐不住了,任由神智飄浮在虛無的黑暗裡。
她又不是母夜叉,懷寧卻嚇成這樣。她很清楚她對一郎哥跟懷寧,只有親熱的兄長同伴之情,能夠可以兩肋插刀的,至死不悔。至於夫妻之愛,她還不太明白。
「又送來了嗎?」一郎哥的聲音像從遠方飄來:「多虧東方非差人送來上等藥材,否則冬故的傷口不會癒合得這麼順利。」
雖然沒有人答他,但她知道一郎哥是在跟懷寧說話的。
「這些珍貴的藥材出自於宮中,他未免太顧及冬故,這已超過對手之爭了。」鳳一郎沉思,有些不得其解。
可能是一日兄長之故;她想答,卻無力說出口來。她從小就聽過東方非的大名,未入朝前她認定他是朝中毒瘤,若是除去他,未來必有盛世,但……眼見為憑,他明明可以是個好官的,為什麼任由自己被喜好支配?
一郎哥又在說話,但聽不真切,睡神再度撲滅她的意識,讓她很快沉進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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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清醒時,精神已經振作許多。天氣也溫暖了些,她一張眸,就聽見外頭一郎哥說著話:「我家大人還在病中,實在不宜見客。」
「不宜見客?」東方非似笑非笑:「阮家義兄,本官差人送來宮中上好的金創藥,還特地請教太醫,命他調配強身健體的藥,怎麼?阮侍郎的身子差成這樣,連宮裡的珍藥都沒法讓他迅速康復嗎?」
她這才發現房內堆滿禮品,分屬不同官員贈送,什麼時候她成了官官巴結的對象了?
「多謝大人厚愛,實在是我家大人傷指後,進發高燒不斷,至今無力下床。」鳳一郎溫聲道,不掩憂心。
「這麼嚴重?」東方非斂笑。「好唄,既然你堅持只有你這義兄可以為他把脈,那你就把細節說清楚,本官再轉述給太醫,讓他配幾副上好的藥方送過來。」
聽到此,阮冬故隱隱覺得有異,一郎哥顯然也察覺東方非不大對勁。她連忙喊道:「一郎哥,請首輔大人進來。」她趕緊坐起,隨意穿上床頭的衣物,確定自己並未流露出女兒態。
一身錦衣的東方非走進來,視線一落在她的臉上後,明顯一怔。
她忍住摸臉的衝動,偷覷著跟進房的鳳一郎,確定她沒有出問題,才虛弱笑道:「首輔大人,百忙之中還蒙您過府探望,東潛有失遠迎,請大人見諒。」
左一句大人右一句敬語,東方非雖覺刺耳但也沒說什麼。他走到床邊笑道:「阮侍郎,你臉色灰白,精神卻不錯,想來斷了一根指頭,對你來說不是件大事。」
「當然不是大事。」她坦白地說:「只是弄到人盡皆知,還累人送禮來……」
見她露出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他哈哈大笑,正要坐在床邊,鳳一郎卻移來椅子請他坐,他意味深長地注視鳳一郎,賣了面子改坐在椅上,笑道:
「阮侍郎,你猜猜,為何短短數日,你突然成了朝中寵兒,百官還搶著送禮過來?」發覺她偷看鳳一郎,他不耐道:「沒了你的軍師,你就成了笨蛋一個嗎?」
阮冬故也不以為意。「我在首輔大人面前就算是蠢如豬也不意外……」她偏頭想了許久,輕咳一聲,道:「您的一舉一動全落入朝官眼裡,是您……從宮中太醫院取藥,故意鬧得人盡皆知吧?」
東方非眸裡閃過狡猾的光芒,但一看見鳳一郎取過厚衣披在她身上,他嘴角又抿下。「叫你的軍師出去,本官有事與你相談。」
「首輔大人……」
鳳一郎一開口,就遭東方非喝斥:
「你當本官是噬人野虎?還是你家大人是姑娘家,不能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鳳一郎臉色暗變,反倒是阮冬故面色不變,爽朗輕笑道:「一郎哥,你到外頭等著。多半是首輔大人要與我談官事,不礙事的。」
鳳一郎一向知事情輕重,即使百般不願她與東方非獨處,也只好點頭並說:
「首輔大人,我家大人還未完全康復,她若有不適,請讓她暫且休息,改日我家大人必親自登門,再續官事。」語氣之中也暗示冬故,若有不對勁就裝累。
東方非頭也不回,直到身後房門微掩,他才正色打量她。阮東潛身子的確纖細異於一般男兒,尤其臥病之後,臉色蒼白虛弱,如果換掉這一身男兒服,要說是黃花閨女,也不會有人起疑……
那天,他懷裡抱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首輔大人?」
「阮東潛,你臥病在床半個月……」
「半個月?」她失聲叫道:「今天不是才初六嗎?」
「不,今天已是十七了。是本官親批,要你多休一個月。」
一郎哥沒告訴她啊!她早該想到涉及她的身子,一郎哥跟懷寧必會騙住她的。
「我初七必須回去。」
「你怕什麼?怕呈報的工程經費又東加一點西加一點全進了官員的口袋裡嗎?你大可放心,本官已放話出去,工程大至經費,小至僱請工人,全由本官過目。」
阮冬故瞪著他,啞聲問:「你也有這權利?」
「照說,不管禮部尚書或者首輔,都沒有這權利,但,阮東潛,本官是什麼樣的角色,你該明白的,不是嗎?」話一頓,他低頭看著緊緊抓住他手臂的右手。
「你明明可以為皇朝做事的,為什麼要擅用你的權勢讓朝堂變得這麼腐敗?」
東方非聞言笑道:「本官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一點,你也早就明白才是啊。」輕輕壓住她帶著涼意的小手,視線移到她的左手。
她激動到左手壓在床鋪上,小指的地方雖然用層層紗布包住,但應該完好的五指如今卻缺了一角。
「阮冬故,你不痛嗎?」他小心捧起她的左手,別有用意地說道:「斷了一指,你要是個姑娘家,可就嫁不出去了。」
她沒有察覺他的舉動有點異樣,坦白道:「痛死了。去年我敢在牢裡砍指頭,是我想關老爺能做到,沒有道理我做不到……」
「關老爺?」
「一郎哥跟我說過的故事,他說昔日關老爺割骨療傷,還能面不改色地讀書。我以為這一點痛是不打緊的,哪裡知道一刀砍下去,像是斷了五指又像燒了整隻手掌,還不爭氣地差點掉眼淚了呢。」她自嘲地笑道,笑聲有了點精神。
東方非聽她又提她的義兄,雖心感不悅,但能再次聽見她爽朗沒有雜質的笑聲,即使還帶些虛弱,他也不由自主抹起笑來。
「故事只是故事而已。」他隨口道。
「不,那是過去的真實,今日的故事。它日,你我所經歷的真實,也成為後世流傳的故事,將來的東方非、阮東潛也不過是他人嘴裡的故事而已。」她抬眼注視著他,笑道:「一日兄長,今天已過正旦日,你來是來抓我的把柄嗎?」
東方非與她相互注視,嘴角邪氣微勾。「何以見得?」
「在入朝為官前,我曾聽說東方非喜怒無常,如果有人敢跟他作對,他非要趕盡殺絕不可。」
「我若真趕盡殺絕,今天就不會有一路坐大的國丈爺;我要趕盡殺絕,如今朝堂上只會剩下忠於我的狗,你哪有機會坐穩小小侍郎的位置?」
阮冬故看他理所當然的神色,忽然問道:
「那麼,前任都察巡撫阮臥秋的眼睛是你弄瞎的嗎?」
東方非聞言心裡微訝,在她臉上打轉良久,才道:「你說呢?」
「謠傳東方非處心積慮要除掉阮臥秋,所以在他赴法場救人的那天,收買盜匪毒瞎他的眼,此後你年年探他讓他永不復明,直到阮姓一家下落不明,才逃離了你的魔掌。你當真如此做過?」她問,專注地看著他。
東方非完全不在乎謠傳,本要隨口承認,忽而發現她態度十分認真。「對了,你是阮臥秋的遠親嘛,難怪如此在乎他。告訴我,你是用什麼身份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