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咱們能有戶口了耶……」
「住口!」程七怒道,瞪向阮冬故。「一定有詐!你想寫上咱們名字後,就能將我們一網打盡了?阮東潛,你不要忘了現在你是一個人,咱們七個人,個個都比你來得強壯,要殺死你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問過了。京師有搶匪,卻沒有殺人案。既然是為生活做違背良心的事,現在有機會重新做人,為何不把握?」頓了下,她認真說道:「夜路走多了,終會遇鬼的。雖然我不清楚為何你們沒登在黃冊上,但也能猜到七、八分,我留在京師日子不多,明年我會是什麼下場我都不敢保證,若能在這幾天處理妥當是最好。」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為什麼?」她想半天,理所當然道:「因為我是官,理應為皇朝百姓著想啊。」
東方非暗自嗤笑一聲,果不其然聽見一陣大笑。
「阮東潛,你的謊言實在太虛假!」程七抽出刀來。「今天我們都是有備而來,你看過我們的臉,又追著我們不放,為了自保,得請你原諒了。」
阮冬故聞言皺眉,突然使了兩分力踩向長椅,椅子頓時迸裂,她無辜地問:
「真的要打?」
程七等人瞪著她的右腳。
「你……再怎麼力大無窮,也只有一個人!」
「我不太想破壞屋子,這裡是租的。我薪俸連吃飯都不夠了。」她苦惱地說。
東方非聞言,陰美的俊臉不禁流露出笑意來。
「你在胡扯什麼?上!」程七露出狠勁,長刀一揮,她輕易避開,輕鬆拽緊他的手,程七以為她想折斷他的手骨,連忙松刀,她毫不費力地笑著取過。
「我沒要傷人,只是想讓你們堂堂正正走在陽光之下。」語畢,她長刀一壓,整個沒入雪地之間,只留短短的刀柄在雪地上。
東方非已知她力氣不小,但還是暗訝她的力量出乎他的想像之外。
「我現在在晉江監工,最常做的不是監督工程也不管開支,那些都是我的監生在做。我最常做的,是跟著工人去搬運石磚,搬樹重植,你們若有興趣,等上了黃冊,直接跟我走,現在那裡很缺工人的。」
程七等人張目結舌,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她摸摸鼻子。「我天生力氣就大,三歲就把我爹的手臂拉脫臼,所以我上山學武控制力道。我性子急,總以為早一點上冊,你們就可以開始新生活,不過我也知道要你們信我不容易,這樣吧,我初七離開,你們就來住這屋子吧,不用東躲西藏,若決定要上冊,請租屋大嬸寄信給我,明年我回京第一時間就擺回去。」
程七盯著她坦率的眼好一會兒,才道:「你要我怎麼信你?」
她想了下,答道:「你們可以去打聽,想辦法去打聽我的為人,我自認沒有什麼事不能公諸於世的。你們覺得我可以信賴,就……」話還沒有說完,屋子裡忽然有了動靜,她直覺回頭,看見東方非已經站在門口。
「七哥!就是他!他是去年從官大人府裡走出來的人,我親眼看見的!這個姓阮的騙咱們!他是要抓咱們,替這個人出氣啊!」
「怎麼?」東方非挑眉,揚風點火:「要抓你們用得著本官出馬嗎?讓五軍都督挨家挨戶的搜,將京師每一寸土地都掀了過來,還怕抓不著你們七個人嗎?」
「東方非你--」她未及說完,局面忽然失控。
方纔那個喊七哥的手下,神色惶惶容易緊張,她展現力氣時,他就已經十分害怕了,東方非一出現,他出於本能,衝動地抓著長刀往東方非殺去。
「等等,不要--」程七大驚失色。一殺了官,什麼都完了!
她大叫不妙;不願拔刀再引敵意,只得疾奔過去。她出手要抓住那名手下,聽見程七大喊:「別傷他!」她一遲疑,錯過最佳先機,只能及時伸手護住東方非。
剎那之間,椎心刺骨的劇痛從左手爆裂開來,不由得她吃痛大叫。
東方非沒有料到她會突然擋在自己面前,鮮血飛濺的同時,他回過神,趕緊抱住攤軟在自己懷裡的阮東潛。
他見她右手緊護著左手,汩汩鮮血不住地從血肉模糊的左手冒出來……東方非心一寒,直覺往雪地上的片片血花看去,鮮紅的血花之中竟是一截細白的小指。
她的指頭!她的指頭!
程七等人亦是吃了一驚。
「七、七哥……」要不要趕盡殺絕?每個人心裡都這樣想,卻沒有人敢問出口。重傷朝官,死定了!
要不要殺?要不要殺?風雪日,屍身可以掩埋數日……程七咬牙,見失去控制的手下如今瑟瑟發抖,去年這男人說得對,遲早他會被這個手下給害死!偏偏他是老大,沒有退路。他當機立斷,搶過沾血的大刀,一不作二不休,全殺了算了!
不知道是不是東方非沒有察覺,竟然連避也沒有,一雙丹鳳眸瞳透著古怪,注視懷裡過於纖細的人兒。
一道白光迅捷似電,如眨眼流星,其動作之快,直到程七虎口劇痛,才赫然發現長刀已教人震離。
他定睛一看,發現一名黑衣勁裝的青年持劍站在阮東潛面前,那青年低頭看見她鮮血流不止,微些一怔,迅速蹲下點住她的大穴,再一看雪地--
他瞇起眼,面露殺氣。
「懷寧,懷寧……」她冷汗直流,痛得神智有些模糊。「讓他們走,是我不小心……告訴他們,我說的話一定做到,還算數的……」
「你們都聽見了。」聲音沒有起伏,也沒有回頭看程七是否走了。他從東方非的懷裡將她抱了過來。
「我……是少了手還是斷了哪裡……」她嘴色發白地問。她只覺得疼痛難忍,卻還不搞清楚是失去身體的哪一部份。
「不過是根小指而已。」
「小指啊,那還好……」她虛弱笑道,突然抓住懷寧自始至終緊繃的手臂,附在他耳邊道:「懷寧,你不要動手,我本來就欠他一根指頭的,還了就好了……」
東方非哼了一聲,又看一眼她蒼白無血色的臉,起身喝住程七等人。
「慢著!誰的腳程快,拿本官令牌回東方府邸請太醫來,要下你們一個也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他畢竟不專武,在雪中腳程太慢。
「不用……」她氣若若絲。
「阮東潛,你不信本官有能力叫太醫出宮嗎?」東方非瞪著她。
「我家大人只是小小朝宮,不用首輔大人親喚太醫,草民略懂醫術,請大人回府吧!」鳳一郎晚懷寧一步到租屋,一見冬故倒在懷寧懷裡就知出了差錯。
他神色平常,視而不見其它陌生的漢子,走進院內作揖道:「夜半三更,阮家過小,恕無法招待各位,首輔大人,不送了。懷寧,抱大人進屋。」語氣雖未流露異樣,身側的拳頭卻已緊握。
一見懷寧抱阮冬故入屋,鳳一郎毫不遲疑當著東方非的面前關上木門。
東方非離屋極近,在門一合上的同時,聽見屋內阮冬故吃痛地低問:
「一郎哥,好痛……屋裡就你跟懷寧嗎……」
「就咱們倆,沒外人了。冬故,妳可以放鬆了,閉上眼暈過去也沒有關係的。」鳳一郎柔聲道。
「是嗎……」她鬆了口氣,合眼昏迷了。
屋內再無聲響。屋外--
東方非俊臉微沉,不理冷風刺骨。
阮冬故,你的眼裡只有你的義兄們嗎?唯有在你的義兄面前,你才能不逞強嗎?他緩緩低頭,注視方才抱住阮冬故的雙臂……狐疑逐漸烙進鳳眸之中。
方纔他抱的是……
眼角瞥到雪地那一截細白的小指。他蹲下,從血泊之中拾起那截斷指,瞪著半晌後,咬牙緊握那已經不屬於阮冬故的冰冷尾指。
「阮冬故,我要你的手指頭做什麼?」
他向來喜怒無常的俊臉,此刻充滿複雜難讀的情感。細雪又開始飄落……
第七章
她的左手一直在燒著,每當有點不痛時,又有人偷偷在上頭點火燃燒,燒得她幾欲發狂。為官以來,她吃的苦頭多半是精神上的,肉體上的劇痛少有,尤其是身體的一部份被活生生地切離,那種痛,在一開始痛暈了她好幾回,後來雖然可以忍痛,但卻發現她終究不如男子的事實。
「冬故?冬故?」
她被強迫搖醒,睡眼惺忪地掀眸,瞧見一郎哥噙著溫柔笑意坐在床緣。
「該吃藥了。吃了藥再睡吧。」
「一郎哥……今天初幾了?」她張口,無力地任著他餵藥。
「……初五而已。」小心將她的長髮撩至身後。
「初五啊……沒關係,還有兩天,是不?」她有點累,但還是不忘問:「那七個人來了嗎?」
「沒有。」他一口一口餵她吃藥,等她終於費力吞完後,他幫她拉好被子,溫柔道:「冬故,無論如何妳只是個姑娘家啊。」
「是啊。」她眼皮快掙下開了,苦笑著:「這一次,我真的明白我跟你們的差距了。如果是懷寧斷指,不會像我一樣連連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