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眼瞳動了動,半晌,以她從未聽過的心碎語調問。
「我已經被毀了不是嗎?」
「主子,求求妳……」眼中泛著淚光的喜天,在夜色撇下她躍上天獅時仍在哀求,「求妳不要……妳這一走,大軍怎麼辦?」
不理會喜天的夜色,扔下了滿面淚痕的喜天,騎著天獅來到身後的我軍之處,停獅在高坐在馬背上的副官面前。
「將軍?」也已知道她發生何事的副官,不安地看著她那像是什麼都已失去了的神色。
「這裡就交給你……」她有些恍惚地下令,「開戰,務必生擒天孫並攻破三道山門,我軍軍容盛於天宮,別教我失望。」
他如臨大敵地問:「將軍妳呢?」交給他?他不是主帥啊!
「我……」她眨了眨眼,語調哽咽地啟口,「我必須立刻返京……」
「返京?」副官隨即駭白了一張臉,「將軍萬萬不可——」
沒聽他把話說完的夜色,雙腿一夾,曙光即邁開了腳步,以疾快的速度朝大軍後頭飛奔。
「將軍!」留不住她的副官,在幾乎喊啞了嗓子後,心痛地看著寧棄辛辛苦苦得來的功名不顧,寧冒著被殺頭的風險,也要回去見某人最後一面的她。
渾然不知與他們對峙的敵軍發生了何事,在夜色走後,天涯訥訥地問。
「發生……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一頭霧水的海角也不知勝券在握的她,為何要臨陣抽腿放過他們。
在夜色的身影已在人群中消失後,面色沉重的鳳凰抬首看向遠方,一絲不忍的酸楚,悄悄自他的眼底滑過,但在不久過後,他重新提振起精神,兩掌朝身旁的天涯與海角的肩頭一拍。
「咱們的機會來了!」只要領軍的夜色不在,這場仗天宮將不再沒有勝算。
在天涯的令下,開戰的號角聲響徹雲霄,那纏綿在天際的餘音,卻絲毫無法挽留住一心離去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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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然一聲巨響,震碎黎明的寧靜,令棲息在宮瓦上的宿鳥們紛紛遁逃遠飛,朝殿上兩扇高聳的殿門,猛然遭人以兩掌震飛至殿內重重垮下。
羅列在朝殿上的文武大臣們,面色訝然地看著闖入早朝朝殿的不速之客,明燈晃晃的殿內,他們看不清站在殿外幽暗處的來者是誰,但當殿外的十二騎宮衛高舉著火把趕至時,他們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涼氣。
褪去了戰袍,一身縞素孝服的夜色,兩眼直視著前方,攜著兩柄彎刀一語不發地踏進殿內,在宮門外遠處,處處可見曾經試圖攔擋住她,此刻卻橫躺在地的殿衛們,在愕然過後,眾臣莫不把視線集中至她手上所握的那兩柄彎刀,而後不約而同地往身後退了一步,不想成為下一個倒在地上的人,唯有站在御前的日月二相,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保護性地站在皇帝的面前。
不顧自己將成為罪無可逭的罪臣,十萬火急趕回京的夜色,在去過了黃琮的將軍府後,立即闖進宮內的她,此刻,她只想見一個人,也只想問一句話。
「我父為何而死?」她大聲問向高坐在金鑾之上的皇帝浩瀚。
算準她定會前來的浩瀚,高坐在上方一手撐著面頰,靜看著她那寫滿悲痛的臉龐,一語不發。
「回答我!」
黃琮怎可能就這麼死了?
喜天說,某個雪夜裡,黃琮將軍獨自進宮求見陛下,在天將黎明時才離宮回府,然而就在回府後,黃琮隨即在府內懸樑自縊。
她不相信這是真的。
帶著胸口那顆似碎了好幾回的心,逼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京後,當她停獅在親爹的將軍府前時,她知道,胸膛裡那顆已碎的心,再也不可能癒合了,她茫然地望著府裡內外飄飛在清晨風中的白幡,像是失了所有力氣般地跪坐在地,當府裡傳來一陣陣誦經的聲音時,神智恍惚的她,這才動作僵硬地卸去身上的戰甲,一路叩跪進府內,在管家的引領下,一路跪行人府,直至她爹的靈前。
四下絲絲扯痛她心弦的哭聲,纏綿不絕於耳,府中所有的奴僕皆跪在靈前,一室書滿了功勳和惋惜的白色輓聯,與滿地紙折的白蓮,將她眼前構築成一片蒼白的世界。
一段白綾,就靜擱在靈堂的案上。
所有知覺都已被抽空的她,在府裡的嬤嬤含著淚替她換上孝服,並在她髻上簪上白花時,她才茫茫地自地上站起,兩手捧來那段據說是黃琮用來懸樑的白綾,低首顫抖地緊握了它許久後,半晌,不顧眾人的攔阻,她像瘋了似地在府內到處尋找,可她找不到半封黃琮留給她的遺書或是留給他人的隻字詞組,她找不到黃琮執意尋死的理由,她找不到她會失去這世上唯一親人的原因,她找不到半點黃琮不會就這麼拋下她的謊言來騙自己!
她甚至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
她不知皇帝究竟對黃琮說了什麼……
當殿上文武百官皆無動靜,或者該說是因夜色而不敢妄動時,站在大殿金階之上的月相月渡者緩緩開了口。「來人,將她拿下。」
早已將殿裡殿外包圍的十二騎,雖是接到了月相的命令,但在一殿的寂靜無聲中,卻是無一人敢動。
「臨陣脫逃,身為北域將軍,你置北域大軍於何地?」月渡者帶著興師的眼,邊說邊踱下金階,「你不配為第一武將。」
然而夜色仍是不改初衷,執著地望向皇帝浩瀚。
「我父真是自縊而亡?」她不信,堂堂帝國六器之首,第一武將的生父,為國鞠躬盡瘁了一生,也總是承擔著重責的老父,無緣無由,他怎可能突然以自盡來結束生命?
「你可親眼去瞧瞧。」生性溫和的日相日行者,也難得地木著一張臉,冷冷地對她道。
夜色目光凌厲地瞪他一眼,「為何他要如此?」
日行者頓了頓,避開了她的目光,在這問題上,選擇緘口不語。
「陛下,臣只要一個回答!」她扭頭再望向浩瀚,只想自這個見過黃琮最後一面的人口中得到一個使她成為孤兒的答案。
許久之後,浩瀚坐正了身子,語調不疾不徐地問,「朕若答了你,你可願棄刀?」
「臣願。」
他的黑眸中隱隱透露著嚴厲,「黃琮將軍兵敗天馬郡,造成我軍嚴重損傷,身為六器之首,將軍自扛所有罪責,以死一彌己過。」
她不肯置信,「只如此?」
為了這麼點小事?不可能,勝敗乃兵家常事,黃琮怎麼可能會因此就以死來負責?更何況她的及時趕到,不也救了黃琮與蒼璧兩位將軍,以及他們的六器大軍?若要將功抵過,她這女兒所建的功,也足以抵她父之過!
「就如此。」浩瀚以不容質疑的語調向她下令,「把刀放下。」
清脆兩聲,兩柄長年佩掛在夜色腰際的刀,在守諾的夜色二話不說地棄刀後,重重落在殿上。
「你可知你犯了何罪?」浩瀚目光森冷地問。
「臣知。」雖然得到的答案,並不能說服她,但她仍記得君臣之間的承諾。
浩瀚朝日行者彈彈指,「日相。」
「臨陣脫逃,棄袍澤生死不顧,按律,當斬。」一手捧著律典的日行者,毫不遲疑地說出她這麼做的唯一後果。
當下殿上百官皆因此而刷白了一張臉,眾人深深屏住了氣息,雖想救夜色,但她所犯的罪之深,又不是他們能力所及,因此他們只能將冀望的眼光投至夜色身上,就盼她能開口替自己開脫些什麼,然而,夜色卻在這時保持沉默,更是把他們都給急出一身大汗來。
「夜色……」一個與她交情較不錯的武官,在人群中低聲喚著她,但在接觸到她的目光時,他猛然一怔,這才發覺目光空洞的她,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正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當日行者揚手招來十二騎時,坐在上頭的浩瀚揚手將他們斥下,並以洪亮的音調讓殿上所有人都聽見。
「革去她所有功名,將她逐出中土!」
「陛下?」手捧律典的日行者,愕然地看向擅改了處置的他。
浩瀚沉著聲,「按旨照辦。」
「臣遵旨。」在他金口一開後,即使是不合帝國之法,日行者也只能照辦。
站在原地未動的夜色,麻木地呆站許久後,目光再次集中到浩瀚的身上,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陛下,恕臣斗膽再問一句。」
「說。」
「在臣走後,我軍於北域情況如何?」她沒忘記她所犯的錯。
大抵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的浩瀚,看著她那張在傷痛外也帶著自責的臉龐,輕輕歎了口氣。
「妳走後,大軍即敗,退兵至天馬郡外時,石中玉趕至接手戰事,天馬郡雖遭天宮收回,但石中玉不但保住了北域,亦將天宮之軍逐回天宮。」雖然沒了主帥,而天宮又有天涯領軍,但北域大軍在她長年的訓練下,損失並不慘重,或許是她的副官刻意為保她一命,不想讓她因大軍兵敗而被殺,因此副官在開戰後即努力保存大軍軍力,不願輕易造成任何損失,更在見苗頭不對時即開始退避,也幸好,在大軍退至天馬郡外時,正巧遇上了趕去探視夜色的石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