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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李馨

  「雲兒。」問生對她笑了笑,拿出懷中珍收的禮物捧向她,「我在街上看見這條手絹,它讓我直覺地想到你,上頭題了一行字,不曉得你喜不喜歡。」

  扣雲張開這條色澤悠淡,看去恍若流雲浮宇的手絹,盈眶的淚阻礙了她的視線,但仍能辨出字形。

  願攬雲嵐於懷游紅塵忘俗遺世共此生淚,一顆顆染濡了手絹,破碎的哽咽強噎在喉嚨,既吐不出又無法下嚥,只能隔著淚幕癡凝著她的愛。

  「喜歡……我好喜歡。」

  「喜歡就好。」他珍愛地撫摸她的發、她的頰,最後在她唇瓣烙下繾綣一吻,「雲兒,你是我心中最溫柔善良的美人魚,我好想守護你一輩子——可惜,我沒這福氣。」

  「胡……胡說!」她止不住顫抖,止不住淚水,止不住絕望地拿出藥盒,「你看,解藥我煉好了,你只要吃下去就沒事了,不……不會有事的……」

  「雲兒……雲兒呀!」他似歎似痛反覆地喚著她的名,「我終究要對不起你,你要珍重。」

  絕毒已在他重用化刃掌時侵入骨髒,就算有解藥也是枉然,別看他仍站著講話,其實他的內腑已受毒蝕敗腐了,能直挺腰桿甚至開口,完全靠他那股堅強不懈的毅力撐著。

  她握著他的手,握得好緊好緊,「愛上你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

  問生的笑,好溫柔好溫柔,「我也是。」

  「你們讓我過去,發生什麼事?這是御史府啊!你們怎能在此放肆?」玨儀牽著兒子穿過人群,神魂在瞧見那對人兒時完全停頓。

  闔眼,他倒在她肩頭。扣雲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將他抱在懷裡,淚奇跡似地停止。

  「問生,你看,天好藍,好澄澈;如果我們能乘著風一塊翱翔必定快意,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變成雲?我們相伴去看紅塵,去踏天涯……」

  看盡紅塵繁華三千成煙嵐如夢踏碎天涯浮雲細水似春秋無痕「不!」玨儀的瞳孔放大,難以置信地盯著秦如雲懷中被血浸沒的人,「不!不可能的……」

  才兩天光景,怎可能變成這樣?她正想向他道歉,說她不是故意要詛咒他的,她是一時氣昏了頭,這兩天她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她不該為了一己之私而強求他做逾矩之決,是她錯了,她是回府來道歉的……「太遲了——」扣雲恍惚地仰望蒼穹,「這個夢來得太遲了,問生,莊則禮說得沒錯,這世界是沒有天理的。」

  「不……」鬆開兒子的手,玨儀拔足欲奔向前。

  「別過去!我師妹起火自焚,將把她身上所有毒全燃為毒焰毒氣毒塵,靠近會賠上一條命啊!」

  「放開我!我要過去,我還沒向他道歉,我不是故意要詛咒他的,我沒有要他死的意思,問生——莫問生!你醒醒啊!我錯了,你原諒我……」

  「別喊了,他聽不到的!」石巖軍心痛如絞地直視那端被火焰包圍住的人,四下官兵早已做鳥獸散,「師妹……你還是選擇跟他走……」

  「不!我不相信!」玨儀死命捶打抱住她的石巖軍,哀聲哭求,「放開我,讓我過去,讓我過去——」

  「娘!」兩個小孩被母親的模樣嚇著,也嚎啕大哭。

  「裴玨儀!」他狠狠地扣住她的肩,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醒點!莫問生死了!」

  「不!你才沒有死。」扣雲絲毫不在乎愈燒愈旺的火,猶含著如夢似幻的眼神為她聽到的一句陳述辯駁,而懷中的他安詳得像是沉睡一般。「你只是到一處有天理、有人情的地方等我,對不對?」

  玨儀傻了,僅在石巖軍的臂上;石巖軍也傻了,因為他們目睹了一抹令他們永世不忘的畫面。

  火中的扣雲,揚起此生最美的笑靨,以她傾注了生命的深情,軟語呢噥,「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七章

  她失聲尖叫。

  悲涼的尖叫有若最絕望的哭號,迴盪在空曠的別墅中,全然黑暗的空間抓不到一絲光明與人氣。

  冰冷。

  劇烈的呼吸快得彷若要扯破她的肺,她拚命地蜷曲,使盡渾身力氣抱著自己,卻驅不走那深植靈魂內的痛苦。

  「不!不要!問生不要死……不要丟下我……火好熱好燙,你的身體好冰……問生!」

  埋進雙膝,她無法承受憶起前世的打擊,「問生,是我害了你,是我害死你……」

  自懂事以來時常被噩夢糾纏,夢裡的景象不曾清晰過,而醒來後每回都依循著同樣模式:冷汗、恐懼、心痛、思念與無眠,沒有一回例外——今天亦然。

  只是,不同的是,她終於知道噩夢的由來成因,更明白了種種奪走她所有快樂的情緒,包括思念在內的奇怪情緒承自何處。

  前世!她黎詠君竟會為了前世而夜夜難以入眠!而想起前世那段刻骨愛戀的人——達官,我叫鍾達官!

  自信熠熠的瞳仁閃耀著的不止是貴族的尊榮,漫布在週身上下的霸道更流一份成熟而危險的吸引力,而那副水一般的嗓音,溫暖的懷抱、熾熱的神情,摯切的流露,以及他引動的塵封記憶……他是問生。

  一陣冷風襲來,她機械化地翻身下床,窗外投進淡淡月芒,臨灑在她精緻完美的五官上;四野是片廣闊的郊林,原始的氣息夾雜著昆蟲的細鳴簇擁著這棟別墅。

  以前她一直不明白為何放著諸多熱鬧繁華的市區房屋她不住,偏偏選擇這棟荒郊僻壤又兼傳說有鬼的屋子。現在答案不問自現,這片郊地與她守舊的靈魂契合,同樣歸附於千百年前的曾經。

  願攬雲嵐於懷游紅塵忘俗遺世共此生你是我最溫柔善良的美人魚……「問生!」她淒切地呼喊,「閒生,你說過不離開我的,你卻騙我,把我丟下這麼久——老天,你這不是在捉弄我嗎?如果你真的可憐我,可憐秦扣雲和莫問生,為什麼不幫他們?為什麼要我們各淪落一方,又帶著殘缺的感情和記憶受苦?今生的重逢……今生的重逢根本沒有意義!」

  愈是多刺的玫瑰愈令人想一親芳澤!

  就是你!我等的人就是你!

  「不!他不是問生!」她劇烈地搖頭,搖散了烏亮青絲,「問生已經死了!」

  手?她的手好燙,好黏,那濕濕的是什麼東西?

  俯視,她的瞳孔不住收縮——是血!是問生的血!

  扣雲,我愛你。

  如果可以,希望我來世能成為配得上你的人。

  血——血遮染了他的笑,浸滿她的雙手。

  「不要!」她椎心狂喊,恐懼已極地抓住頭髮,淒聲遠喚,驚起窗外三兩倦鳥,悲傷的哀求就這麼迴旋在這棟全然漆暗的屋中,飄蕩到每個陰冷的角落。

  ***

  「喂!顯貴,是我,我沒事,現在人在高雄,不,我不去你那了,你好不容易才贏得美人心,怎好意思去你們那棟浮雲小築當電燈泡?」水般清朗的笑聲成串自鍾達官口中逸出,對老弟顯貴在電話中的關懷,他感到窩心又安慰,看來經過愛情洗禮的老弟的確成長了。

  揉揉眼角,他抬眼望車窗外漸深的夜色,猶如走馬燈一般的街景,映照著他眼底的陌生與疲憊。

  「老爸老媽兩個多月沒見到他們小兒子啦!趕快找個時間帶著你那朵水仙回台北讓爸媽開心開心。我?你擔心我作啥?什麼時候角色對調了?我記得當老母雞收爛攤子的人一直是我,怎麼今天反換成你對我喋喋不休?我都多少歲數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嗎?放心,等我找到飯店安頓下來就和你聯絡……我說過了,這回出差南下只是純粹勘察銀行在此地設立分行的可行性罷了,哪有什麼不順遂?我說老弟呀!你以前不是這麼婆婆媽媽、疑神疑鬼的,怎?那朵水仙魅力這麼大,迷得你改心換性了!」

  雨絲盈然飄落,又是欲雨之夜。鍾達官心不在焉地盯著這座城市,怔忡間竟有種模糊不真切的感覺,彷彿那端川流不息的人群腳中所踩的,是流浪的步伐;恍惚又迫切地尋找似真似幻的曾經。

  「你呀!還是少扯兩句,留點精神說服你的水仙上台北,爸媽盼這朵水仙盼得可久了,你若不早些把他們的准媳婦拐回去,小心他們拿你翹家兩個月的不孝重罪治你。」

  顯貴在電話那頭哇哇怪叫,忿訴水仙的難纏,又急又委屈的語調引得達官有趣的戲謔。

  「才這麼點挫折就投降啦?你還是不是我們鍾家的男人?別忘了老爸的教誨,一旦決定目標,就算拚了命也要完成。既然你賴定了那朵難纏的水仙就只有自求多福了,加把勁,老哥還等著你引見那朵稀罕的水仙給我認識,可別丟我們鍾家的臉,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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