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雲靜靜享受這一刻,腦海浮現的是幸福的遠景,她知道她再世不會害怕孤單,因為她已經找到了她的夢,以及——屬於她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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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一款紊亂的思緒與徹夜未眠的疲憊精神,她走進公公的書房準備請每日早起的公公用早膳時,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案上未熄的殘燭,不由得訝然出聲,「爹,您一夜未睡呀?」
「哦!玨儀是你啊!」穆皓一見媳婦便收起憂灼之態,但仍被眼尖的玨儀察覺。「你怎麼來了?」
「爹,用早膳了。」玨儀心疑,有什麼讓公公坐立難安,不著痕跡地吹熄蠟燭,她整理起書案。
「都早上了,怎麼還沒回來……」穆皓憂心忡忡地自語。
「爹,時候不早了,您不上朝嗎?」
「我已經差人去稟明,今天不上朝議事了。」
「爹,我昨兒晚看相公房裡始終沒亮過燈,相公怎麼睡得這麼沉?會不會有事?」玨儀試探地問。
果然,穆皓面上又浮現不安之色,「不是叫你不用管他了嗎?這種孽子真不知要我操多少心,唉……早膳我不吃了,你和晨兒、翔兒去吃吧!」
玨儀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爹,不論怎麼說他還是我的丈夫,我不能不管。」
「他從沒善待過你,甚至還對你動粗……」提到死去的兒子,穆皓依然痛心疾首,「得此下場是他的報應,你就讓他去吧!」
「可是爹,我是他的妻子,我想過了,這回或許是相公洗心革面的好時機,他現在既不出門惹事,又對下人們和善了些,如果我能幫助他,晨兒、翔兒說不定就能改去對相公的壞印象而親近他,孩子還小需要爹來疼呀!」
「玨儀,我明白你的一番好意,但是……」這叫他怎麼說?告訴她她的相公不是以前那個?哎——穆皓感到一陣頭痛暈眩。
「除非他不是我丈夫,否則我不可能把他當陌生人的!他不論怎麼變都是我和晨兒、翔兒倚靠依賴的人,不是嗎?」玨儀口氣雖淡,卻隱含著咄咄逼人之態,彷彿要求得一個保證般。
天原諒我!求禰原諒我——就讓我自私一回吧!
「這……」穆皓眉結得緊,無言以對。
「爹?」她會不會太急進了些?「您怎麼了?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我沒事。」穆皓揮揮手,扶著桌沿等待暈眩退去。
「爹,您近來吃得少又沒好好歇息過,會不會太操勞了些?」玨儀面有憂色地攙著穆皓坐下,「相公的事您就別太煩惱了,千萬要以身體為重。」
都是她不好,這事應該私下和相公——不,是和「現在」的穆祁談才是,害得爹憂勞,萬一爹病倒了怎麼辦?
玨儀苛責自己,「您坐會兒,我去吩咐人熬些補湯來——」
「不用了。」穆皓倦怠地搖首,「我只是累了些罷了。」
「可是爹……」
「老爺!老爺!」
門外的呼喊令穆皓忽地站起,「快進來。」
家丁推門而入,對玨儀在場似未多加注意,見了主子便道出探聽到的消息,「府衙出事了,有個叫瘟神莫問生的狂徒夜裡擅闖大牢,殺了守衛劫走死囚,縣爺大發雷霆上報朝廷,連大內二品帶刀侍衛也驚動了。」
「天!」穆皓震愕中渾然地又坐下。「不可能的,他怎會殺人?……你怎麼這般糊塗?」
「您下去吧!」玨儀不動聲色地遣退家丁,原來爹不上朝就是為了等消息……莫問生殺了人,她的丈夫犯下滔天大罪,她該怎麼辦?
穆皓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人差點滑下座椅,惹得玨儀驚叫。
「爹!你怎麼了?您沒事吧?」玨儀又急又慌,顧不得禮節便扯開嗓子喊,「來人吶!
快請大夫,快來人請大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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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雲風塵僕僕地下馬,將馬交給細步迎來的婢女,掩不住一臉柔情春風。「幫我把馬牽去拴著。」
「小姐,怎麼回來了,不是暫居御史府嗎?」忠心的巧婢瞧出主子臉上未曾有的神采和光芒,禁不住好奇,誰不知冷嵐是出了名的冰美人?是什麼事讓本來就艷傾城國的她出落得更令人心醉癡迷?「是二小姐的仇報了?」
「少瞎猜。」扣雲只有對這自幼便伺候她的婢女不隱瞞,「我回來開爐煉絕毒的解藥。」
「絕毒?歧顏絕毒?小姐怎會想要煉解藥?」接過小姐的披風,她草草將馬拴住便跟了上去。
「解藥當然是用來解毒的。」扣雲嘖了聲,點了點婢女的頭嬌笑道:「平常反應挺快的,怎麼些天沒見,腦筋就下來了?」
那是因為小姐的舉止太奇怪了!小婢皺皺鼻在心裡反駁,隨即又問:「可是小姐,絕毒的解藥必須煉上七日才成,盟內的事——」
「有師兄在就可以了。」扣雲忽而想起,「我師兄呢?」
「總護法調了盟內精英到汴京去,不知要做啥!要不要我放訊告訴他你回來了?」
「不必了,我要馬上開爐,三日內要煉好解藥。」
「三日?!」她咋舌,「不行吶!強縮煉藥時日是會反遭毒侵,你會損及三成內力的!」
「我不能再多等。」她只要一想到絕毒在她心上人血液中就擔心,她一定要盡早解了他的毒,歧顏不比一般的毒,它會隨中毒者運功的情況而蠶食內力,功力愈高,毒發作得愈快,一旦真氣遭阻,全身穴脈必也堵塞。若臨陣與人對敵,情況勢必危險。她雖將情況一五一十地坦白道出,他卻壓根兒不在意,那男人就是不懂得為自己盤算,居然在她愧疚道歉幾乎落淚時偷吻她,說:「扣雲,我愛你。別說是你誤認我是穆祁,也撇開我有責任替弟弟贖罪的義務,光憑對你的這份愛,我也甘願為你而遭毒蝕。」
油腔滑調,滿嘴傻話,可是也正因他這話讓她更心疼他的真,她向他承諾必在三天後煉好解藥。
有些羞赧地想起當時的甜蜜,扣雲老覺得心頭怪怪的,好似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又好似有什麼令她心跳的預感——甩頭,她拋去那些煩思,目前她只要將解藥煉出來,其他的三天後再說。
「巧兒,快開爐備藥,別說三成功力,只要能早日煉出解藥,就算要我武功盡失也沒關係。」柔柔一笑,她推推她,「別亂想了,他的事等我忙完再慢慢告訴你,快去呀!」
巧婢如獲重賞般笑了起來,小姐終於遇見了她的命定,她的祈禱老天總算聽見了。「恭喜小姐,我這就去準備!」
目送她喜孜孜地離開,扣雲一摸臉頰,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沒停止笑過,幸福啊!應該就是如此了吧?
問生,等我三天,我就來了。
***
「大夫,我公公情形如何?」
背著診箱的大夫步出房門後仔細地合上了門扉方開口,「積鬱成疾,過於操勞,得善加休息調養才成,否則易受染而病。老實說,御史大人這是心病,老朽就算醫術過人也無法治心病,況且依大人狀況而言似由來已久,你們得好好注意,盡量順著他的心意去做。」
玨儀震凜。「難道沒有其他方法?」
「恕老朽無能。」大夫頗為感歎她回望了一眼,房內的那對父子同樣相對無聲,不知是心知肚明抑或其他,氣氛感傷而凝重,「老朽只能開張藥單,剩餘的老朽就幫不上忙了。」
玨儀茫然地接過藥單,心不在焉地吩咐下人送客,手裡捏著那張單子,神思遠飄愣盯著雕飾優雅的門扉,恍恍覺得失落;裡頭那對父子,是否也和她一樣對人世間的生與死充滿無力的莫名?
「爹,對不起……」
「道什麼歉?」穆皓拍拍兒子的手,慈藹未改,「人順利救出來也安全出城了,我們應該高興才是呀!」
「可是孩兒未能阻止霍定殺人,害得無辜官差喪命。」
「孩子,」穆皓和顏的瞳孔中盛載著對世事的透徹,「你只是個平凡人,不是萬能的神,別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作惡的不是你,你沒必要為死去的性命負責。活著,就是學習如何看淡,不僅對自己,更要對世局的起落懷著安然處之的心,爹就是看不開才會悶出病來。」
「爹——」問生打晌午匆匆趕回便自傳遍大街小巷的謠言誣賴之訊明白一些事,不過這些都不要緊,他莫問生被誣賴的罪名多著,不差這一兩條,令他焦灼的是父親的病。
「是孩兒未盡孝道讓爹氣悶——」
「孩子!」穆皓的口氣嚴肅起來,「你明知道爹的病並非因你而起,怎麼你還說這種話?你是我最驕傲的兒子,若真說有何讓我記掛的,就只有這份二十多年來讓你漂泊流浪無處為家的虧欠,問生,我是個沒用的父親,既沒能讓你母親享福,又沒能教好你弟弟,甚至沒法幫你任何忙。唉……我老了,真的老了。」
莫問生垂頭,對一個思妻成疾的人,他實在不曉該用何言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