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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李馨

  「這些年來我都存著一線希望,盼著能找回你母親彌補我虧欠她的,沒想到反而愈欠愈多,愈錯愈不可能原諒;如果當初能堅定地回絕皇上的賜婚,就不會誤了祁兒他娘一生的幸福,更不會養成祁兒偏執激端的心態,你也不用委曲求全假扮祁兒過活……我的心裡始終只有曲兒一個,祁兒他娘知道,儘管我們相敬如賓,但我明白她是恨我的,沒有一個女人願意嫁個不愛她的人,種種的不幸都是我一手造成,我欠你們好多好多。」

  「爹,沒有人恨你,不會有人恨你的。」

  「聽我說。」穆皓握著兒子的手,頭一次感到坦然,「這些話藏在我心頭太多年了,再不說往後恐怕就沒有機會了。爹不知道自己會活多久,但我希望你能記住爹的教訓,別犯和爹一樣的錯,要娶就娶你愛的女人,爹會求老天保佑你幸福快樂。我想,是該向玨儀說清楚的時候了,別讓她真正將心放到你身上,那對她不公平,對兩個孩子也殘忍,雖然事實不見得更好,但總比欺騙她來得好。」

  「孩兒知道。」

  穆皓看著兒子半邊面具,又逸出深長的歎息,「你和曲兒真的好像,每當看見你總讓我想起你娘,想起一個女人家獨自扶養你有多辛苦,想起你先天上的不公允,想起這世間加諸在你們身上的評判,想起瘟神這兩個字,更想起我沒盡到的責任……祁兒死了,他娘也死了,曲兒也不在了,是我造成的不幸,卻讓你們來受。」

  「爹!如果您真想補償這一切,就堅強地活下來,別再想誰虧欠誰,我和娘並沒有不幸的感覺,因為我們都愛你,也希望你能好好愛自己。」問生的愛雖被面具遮去一半,卻漾著柔和的光芒,「你不想看我娶妻生子嗎?」

  「娶妻生子?!」穆皓眼中又染上冀盼,「莫非……」

  含笑,他取下面具和手套,露出他的三眼六指,「多虧了爹把我生成這樣,我才能找到這輩子的姻緣,我若長得太平凡,扣雲還不屑瞧我一眼咧!」

  「扣雲……秦姑娘?」穆皓睜大了眼,「她看過你的真面目?」

  「不止如此,我們打算一稟明就成親,而且——」問生欣見父親神情不再絕望,緩緩道出,「我倆相愛。」

  「真的?這是真的?!」穆皓淚溢眼眶,既安慰又滿足,「好!好!不愧是我的兒子,爹等著看你娶妻生子,替咱們穆家開枝散葉。」

  「您說,我是不是該反過來感謝爹你呢?」問生眨眨眼,顯示一股別於以往的生氣。

  「該,是該。」天憐他穆皓!這場不幸終於可以終止了。

  「所以,您更該把身子養好,健朗地等著抱你第三、第四、第五個孫子才是呀!」

  「你們兩個真的相愛?」

  「像你和娘一樣。」

  「那我就放心了……曲兒,你看到了嗎?咱們的兒子要娶媳婦了。問生,難得秦姑娘和一般女子不同,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我愛她。」問生不動不搖的心意令穆皓笑著閉上眼。

  「好……好。可是玨儀那邊——」

  「我會去向她解釋的。」替父親蓋上被,他如清流般的嗓音低低地組成漩渦,「爹,您安心休息吧!」

  第六章

  「娘!娘!你看,小風車。」

  「風車,風車,嘻嘻!」

  雙胞胎一前一後地抱住玨儀的腿,令她暫時忘卻了煩擾,牽著兒子到花園中,她坐了下來檢視著兒子們手中的風車,「好漂亮的風車喲!誰買給你們的?」

  海晨、海翔笑得開心又神秘,齊聲開口,「猜!」

  「還要娘猜呀?嗯!娘想想,是不是薛大娘?」

  「不對。」

  「那……是爺爺買的?小六哥哥?」

  弟弟海翔沉不住氣。「爹,爹!」

  這回換海晨猛點頭,替口齒不清的弟弟發言,「爹做的,送給晨兒、翔兒,還對不起。」

  玨儀臉色驟變。「爹?!」

  「爹!」海翔又將指頭塞進嘴裡吸吮,一邊補充,「面具爹爹,對不起。」

  「戴面具的爹向你們對不起?!」玨儀驀然心跳狂速。「爹還說了什麼?」

  「陪我們玩,玩好高好高,坐這裡、這裡……」海晨分別指著兩邊肩膀,「飛!爹給晨兒、翔兒親親。」

  海翔也咯咯地起來重申,「親好多,好癢。」

  「爹說了好多話,晨兒不懂,有對不起,什麼諒,還有爹不是爹,是伯伯。」

  「他要你們原諒他?」玨儀呆滯地瞪著不停迎風旋動轉圈的風車,彷彿她的心也陷在其中轉個不休,忽上忽上,她該抱著希望嗎?她有機會重來一次嗎?他真的能當她的丈夫,能當晨兒、翔兒的父親嗎?

  「少奶奶?少奶奶!」

  「啊!」玨儀回過神來,但見家丁站立面前,「什麼事?」

  「少爺囑咐小的轉告少奶奶,晚膳後他在書房等你。」

  「等我?!」玨儀發覺她的呼吸不爭氣地亂了節拍,未及細問,那家丁就已離開,害她沒問出他的用意和神色。

  「娘笑了o也!」海晨拉拉弟弟,幼小的他猶分不出母親笑中的羞澀和寄望,只直覺地跟著她開懷,「好漂亮。」

  「嗯!漂亮,漂亮。」

  雖然這份不為人知的情懷沒讓兩個小孩看穿,卻一絲不漏地看在蟄伏暗處的一雙眼裡。

  一雙宛如岩石打造般冰冷的眼裡。

  ***

  初更方響,更夫的腳步聲猶在遠處,玨儀便安置妥兩個孩子,踩著細碎而端莊的步伐來到書房,在她敲門的同時,屋頂上飄下一縷鬼魅般的黑影趁敲門聲的掩護落定於瓦面。

  「請進。」

  玨儀的掌心冒汗、心思紊亂,難以理出正常的頭緒,舉止也因緊張而略顯滯拙,「你找我?」

  「坐。」他的半邊面具明滅著燭光,炯然斂芒的雙瞳恍如另兩盞黑色的燭火。「茶還是熱的。」

  「你……」她不知是否該直言,面對這莫名令人安心的「相公」,她不再像以前那般唯唯喏喏,反能鼓起勇氣坦率詰問:「要我來就是想請我喝茶?」

  「喝茶只是要你緩和下來不再緊張,請你來則是有要事想問你說明。」儘管事實在腦中百轉千回幾欲出口,但仍顧忌她得知一切後的反應,事實對她而言太不堪了。「我想先謝謝你在我出府時替我照顧爹。」

  玨儀啜了口茶後,壓下了侷促的心緒,「你爹也是我爹,向我道謝太見外了。有什麼就直說,我們是夫妻,有什麼話不能攤開來講?」

  「我想告訴你的就是這件事。」問生暗留意她的神情,以防她有何激烈舉動,「我並不是你丈夫。」

  她戰慄了下,輕輕吸了口氣,知情是一回事,聽他親口道出又是另回事,喟然而歎,自己果然沒有想像中堅強。「如果你說的是你不是以前的穆祁,那我瞭解你的意思。」

  她真的瞭解?莫問生有絲不確定,只好再進一步澄清,「相信你已經發覺我和以往不大相同……」

  「劫後餘生,任誰多少都會有些改變,我能理解,你不用擔心我無法接受。」她截斷他的話。

  問生深深一吁,「我想說的是——裴姑娘,不,我應該稱你一聲弟媳,我不是穆祁,我弟弟,也就是穆祁已經死在那場火中,你葬的那個人才是你丈夫,我只是……」

  「我知道。」玨儀已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我說過我明白你的意思,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

  一陣窒重的沉默。

  捧起茶杯,杯中水面震盪,誠實地反映出她所受的衝擊與心內的煎熬,將臉俯於茶香氤氳中,渴盼藉熱氣遮掩面上複雜交錯的表情,「死都已經死了,就不要再提他了。」

  問生一駭,這無情的聲音真是出自賢淑的她口中嗎?

  「我不想問你為什麼要冒充他,對你的另一個身份也無意追根究柢,我只要保持現狀就好。」她低低的,淡淡的說:「我不會干涉你做任何事,只要繼續名義上的夫妻生活,讓海晨、海翔有個爹疼。其他什麼我都能不計較。」

  即使是假夫妻也沒關係,她只求能重新活過,重新給她兩個孩子一個爹,一個會疼他們、愛他們、親他們的爹……和一個不會打她的丈夫,只要這樣,這樣就好了!

  「就算我和晨兒、翔兒一絲血緣也沒,我也會疼這兩個可愛的孩子,況且我是他們的大伯。」

  玨儀眼眸刷然一亮,猛然抬頭,「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玨儀——你介意我叫你玨儀嗎?」問生見她搖頭方又說下去,「本來我也打算就依如此過日,但我覺得有必要向你坦白,我會假穆祁之名是因為若以原來身份與爹相認將為御史府引來災殃,所以爹便悄悄換了我的身份,欺騙了你實在抱歉。」

  「沒關係,我並不在意。」

  「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請你原諒我不能再假扮你的丈夫。」不慣迂迴的他索性一併道出,「我已心有所屬,如此下去對大家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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