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有其他缺陷?」
「就算你一身是缺陷也一樣。」扣雲對這個頑固如牛的男人已愈來愈能流利應對,他呀!就是要人死纏爛打。
問生暗思良久,望著她嫣然醉容,他的傾心吶!他能相信她是真心不畏懼他嗎?他能抱著希望嗎?
「呃——借問一下,」扣雲驀然忸怩起來,因為那條牛開始脫衣服了。「你這舉動是不是代表已經想通了?你能想通當然是很好啦!可是也不用這麼快就……就洞……」
「房」字尚未出口,她又轉念:彆扭什麼?反正已經打定主意非他不嫁了,雖然場地差了點,為了早點拴住他,犧牲一些也是值得的。
當她作好了心理建設,鼓足勇氣睜開眼時,她看到的是打赤膊的莫問生:「你這——」
問生脫下手套,露出他一共十二指的雙掌。「仔細地看,看清楚,這是你想嫁的人!」
扣雲忘了方纔的遐思,受他吸引地傾近他,他的雙手皆呈六指,肌肉糾結的胸膛赫然附著多條惡疤,不止胸,連臂、頸、背亦然。
「這是——我師兄傷的嗎?」
「火燒過我、水淹過我、刀砍過我,莫問生只是具千瘡百孔的軀殼,跟著瘟神不會有好日子的。」
「問生——」淚,不知何時佔據了她的眸,她從不曾體會過什麼叫做悲苦,她的生命只有冰冷,所以她不會哭也不會笑;但這男人,這一身是疤是創的男人卻確切地讓她感受到悲苦——他的悲苦。她輕觸著他身上縱橫交錯的疤,仔仔細細地看著,胸前、背後、腕上,最後捧起他的手,含淚笑道:「這麼多只手指,猜拳一定常贏吧?」
輕輕地,她親吻他每根粗糙長繭的指,極其珍愛,極其寶貝地落下十二次吻,然後依進他懷抱,將他的臂環在她腰上,吐氣如蘭地作言,「問生,其實你是天下最幸運的人你知道嗎?」
問生至此,已是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了,收緊懷中人兒,他著迷地摩挲著她的發,她的幽香,她的柔軟;啊!她是令男人疾狂的女人。
「怎麼說?」
「經歷這麼多的考驗猶能堅強不屈地秉守仁義,你不是幸運是什麼?」頑皮地,她加了一句,「為了獎賞你克服了所有的危難,老天決定把我賜給你,君子,你就別推辭了。」
「不!我不是君子,扣雲,我從不想當君子的,我壓抑著天性的狂野,你看到的並非完全的問生。」他埋進她的發內。「我用教條誓言約束自己,怕的就是控制不了這雙手,你不知道,有好幾次我都想毀了自己,毀了所有苦苦追害我的人,我真的想過,我明白一旦我開了殺戒,就再也止不住報復的慾望,所以我對我娘立誓……」
「寧可人殺我,不願我殺人?」扣雲輕歎了聲,難怪他的懷抱會如此溫暖,原來是壓抑了他一腔狂熱的情感。「你還說我,自己不也一樣?」興匆匆地抬頭,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老實告訴我,當你見我第一面時,你在想什麼?」
「我——」那昏迷之際所想的?問生靦腆起來,又不好迴避她的眼眸,只有以拇指撫揉著她的唇,用實際行動表示。
兩個人吻在知心裡,吻在憐惜裡,吻在天絕地滅都不會更改的誓言裡,更吻在激情之中。
「妾願生生世世與君結為夫妻。」扣雲愛嬌地,羞赧地垂睫,「不管是今生或來世,我只許你。」
「扣雲!」
「不許你再找理由。」她專制地命令,「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彼此相屬,誰也分不開。」
這回倒換他失笑戲謔了,「我又沒說這句,你怎麼知道?」
「要等你這頭牛說,不曉得幾時了!」她噘嘴哼道:「如果姑娘連這點都看不出,哪敢厚著臉皮要你娶我?」
問生朗笑,悠揚的笑聲宛若天籟般迴旋在她耳邊,「扣雲,我愛你——如果我能選擇,我倒希望能生成更完美的人來愛你。」
「傻瓜,你還要多完美呀?再完美就成聖人了,我可不要和聖人在一塊,我要的是有血有肉,會讓我又愛又憐的莫問生。」
「如果來世,我能生成正常人,至少不讓你跟著我吃苦的正常人,我一定好好補償你。」
「哎——你的腦筋怎麼轉不過來呢?與其期待來世,倒不如自今生開始好好待我。」她細語呢喃,「為了我,你也要善待自己,知道嗎?」
「扣雲,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份,除了瘟神之外,我在京中是……」
「是什麼?頂多是富家公子嘛!穆祁。不!我不該稱你穆祁,因為你根本不是穆祁。」
扣雲的眼神在念到穆祁時霎然深沉。「感謝天,死的是他。」
那抹近乎瘋狂的憎恨令問生種種情緒又沉澱了下來,「我可以問你是怎麼知道的嗎?」
扣雲閉口,眉睫的熱情被澆熄,「你真的想知道?只怕我說了你又將捨棄我們之間的約定。」
「是他侮辱了你?」平平淡淡的詰問,他沒有憤怒,沒有情緒的波動,有的只是胸口那陣漩渦,卷盡一切神智的狂暴。
「我殺了他。」扣雲背對他,不敢想像他得知真相時的表情。「記得那場莫名其妙的襲擊嗎?箭上的毒是我設下的陷阱,放箭的是我師兄。我原想混進御史府慢慢折磨穆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料他竟幸運,一死百了。」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他?是不是他真的侮辱了你?扣雲!」他滿腔焦灼爆發,抓住她將她扳過來,「告訴我原因。」
「如果是呢?嫌棄我了?」扣雲尖苛反問。
「我只是想知道事情是如何發生的。」他被她防衛的苛薄震回理智,緊縮的嗓仍然擠出水般音聲,「我不是你的敵人,你為什麼要防我?」
「既然主動向你坦白,我就沒有隱瞞的道理。」扣雲也省凜到自己過於怨懣,遂放緩了激越,她一字一句娓娓細訴,「諒必你也知我爹逼走我娘的事,不用我贅言,我娘離開爹之後改嫁又生了一女,也就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她爹娘都過世之後才知道有我這個姊姊,尋來與我相認,我們雖沒共居一室,感情卻絲毫不減。宛依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嬌弱惹憐極需要人保護,我只剩她這麼個親人,穆祁卻毀了她!問生,她才十六歲!她才十六歲呀!連人生都來不及開始就結束在一條白綾上,我好恨!她為什麼不反抗,不告訴我?為什麼我沒好好保護她?她就在我面前,一雙懸空的腳擺盪著,一條生命,她的清白、未來就這麼葬送了!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心疼,甚至沒有人懲罰兇手,我好恨吶!宛依就那麼狠心地離開我,讓我一個人孤單地活在世上……」
「你不孤單,你有我!我就是你的親人,你的丈夫!」問生擁住她,任她洩恨的拳頭落在他身上,她不過是個嚮往安定的女子,卻得背負這些仇恨。望天,湛藍的蒼穹碧清如洗,難道所謂的天理就是讓兩個同樣遭受不公的人相識相許嗎?
「告訴我你不離開我!」
「我不離開你,就算相隔再久再遠我還是會找到你,娶你為妻。」他慢慢地拍著她,似撫慰又似保證,「相信我,等我們回去就向爹說明白。」
「爹?!穆大人真的是你爹?」為免不敬,她改了稱呼,「如果你恢復本來身份,那玨儀怎麼辦?」
「我是爹元配之子,和爹失散多年,這六指就是穆家人的特徵,相認之時巧遇意外,爹救了我並為我改頭換面,立意要補償我,陰錯陽差成了穆祁。欺瞞弟媳出於不得已,只要事攤開而談,相信她會明理的。」問生含笑為她拭去淚痕,「我原來就沒打算與任何女人牽扯,沒想到卻獨對你動了心。」
扣雲嬌不勝羞,直埋在他衣襟上不敢直視他灼人的目光,大膽地將手圍住他,「不可以忘了我們的約定喲!等我們都把事情誤會講明,就擇期成親——」她羞得雙頰火紅,畢竟這提親自古鮮少由女方開口,小聲怯然地,她試探地要求,「我只要個能名正言順與你相守的儀式就好,不會太麻煩的——」
「傻雲,這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乖乖地等我娶你就好了;哦!不,你還得盤算要為我生幾個孩子。」
扣雲忽地暗笑,輕音悠揚,艷光照人。「幸好你娘只生了你一個。」
「何出此言?」問生挑挑眉。
「你叫問生,那你弟弟豈不要取名『尋死』?莫問生莫尋死,很順口呢!你說是不是幸好呀?」
問生也順興打趣道:「那我們的兒子不就得叫尋花、問柳?」
扣雲一愕:莫尋花、莫問柳?
兩雙笑意滿滿的眼波相接,纏綿繾綣的愛意訴不盡;問生有何慶,且扣雲相詢。
是愛,賦予他生命的答案;也是愛,留住了她這朵飄泊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