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是簡單的文法遊戲:凡事都以「曉淑和我」、「我跟曉淑」為主詞,彷彿兩人合為一體。任何行動,必以「我得先看曉淑有沒有空」為基準,製造同進同出的煙霧。
應用範例:
維祈,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教會?
因為曉淑想早點來為主日的崇拜做準備。
解析:
以上句型,就文意來看,答非所問,牛頭不對馬嘴。就邏輯來看,它會衍生出「李維祈之行為模式是依范曉淑之自由意志而定」的推論。用人話來說,亦即:婦唱夫隨。
小小陰謀,不但暗暗催眠了大眾,還為自己贏得新好男人的光環,投資效益相當高。
終於,在他綿密精巧的棋局裡,等到了他虎視眈眈的來電。
「喂?」希安恭候多時地故作意外。「啊,曉淑,是你啊。好久不見……我最近比較忙,所以沒空去教會。對了,我在雜誌上有看到你和維祈的報導。」
手機那頭突然爆出一連串忿忿嬌嗔。
「好好,對不起,我們不談那個就是了。啊?維祈?」希安懶懶賣弄虛偽,斜睨一旁環胸狠睇的孔武壯漢。「你不知道嗎?維祈生重病,爬都爬不起來。」
睜眼說瞎話。人就站在他跟前,還強迫他說謊。
「我不清楚。」希安無聊地摀住手機懶道。「你生了什麼病?子宮內膜異位可以嗎?」
「我會有那種東西?」冷眼瞇出兩道殺氣。
希安當作沒看到。「喂?曉淑,他痔瘡開刀。」
隨即,希安因不知名的外力,被當場幹掉,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戲分了。
不出維祈所料,曉淑在兩小時內就攜帶大批糧餉趕來救援。
她使喚著被她拖來的兩名堂弟,幫維祈打理這層豪華租屋,以及替他擦拭身體,保持乾淨。她則大刀闊斧地剁菜掌廚,按照她緊急向泌尿科醫師及營養師問來的復健菜單,進行偉大的廚房料理科學實驗。
傷亡慘重。
「啊——」大堂弟駭叫狂跳。「姊,你火開太大,炒菜的油爆到我了!」
紅十字小組立即丟下拖把趕到。「哥!沖水,快點大量沖水!」
結果水龍頭開太猛,流理台的水花噴濺到鄰近的炒菜鍋內,引發連串小爆炸。
「你混蛋!把水關小啦!」嚇得曉淑跳到老遠去。
霎時大火正開的炒菜鍋方圓一公尺內,完全淨空,沒人敢前進一步地雷區。
李維祈假作病患地在老遠的臥房床上嗆咳不已,真想衝到廚房吼醒她:忘了開抽油煙機。
隨著空氣中瀰漫變化的油煙味,他壯烈瞑目,明白那鍋青菜已經化為焦炭,吃了絕對致癌。他只祈求他們在毀了整間房子之前,結束這場悲慘浩劫。
「嗨,吃飯囉。」
當曉淑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髮髻,戴著黑框醜怪大眼鏡端托盤進來時,他覺得整個世界突然亮了起來。這是他生平見過最美麗、最性感的邋遢女子,沒有一個男人抗拒得了這種魅力。
她嬌媚的居家風情令他心醉,悸動的男性本能一再證實,造就是他想要的女人,他孩子們的母親。但當他從床上坐起、垂睇托盤時,老實說,他有點想收回前言。
所有的菜都是一刀兩斷,半顆沉重的大洋蔥,實在很難用筷子夾起來。
「醫生說你最好多吃蔬果,還有容易消化、清淡一點的東西,所以我熬了一鍋蔬菜湯。」
若不是那小砂鍋內盛的食物仍熱氣騰騰,他真會以為那裡頭裝的是廚餘。
「身體有好點嗎?」
「嗯。」他從不曉得,拿起碗筷,會這麼地需要勇氣。
「可是你眉頭皺皺的。」
她溫柔可人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細語綿綿,纖弱的玉手輕輕撫向他眉心,傳遞難以言喻的濃情。
「我們也該準備了。」他肅然圍上餐巾。
「嗯?」
「結婚的事。」
她像著迷似地,不斷輕撫他的眉頭,期望撫平。「我們已經分手了。」
「那是你單方面的提案,我沒批准。」
「大、男、人。」玉指頑皮點著他的額頭,笑靨隱約。
驀地,俊眼大瞠,不可思議地望向喝了半匙的菜湯。這鍋糊爛如此地其貌不揚,裡面卻藏著驚人的鮮美,充滿清新的甘甜。
「做菜對理工種的人來說,不會太難。」她撐手在椅畔,傾身閒串。「都是材料、溫度和時間之類的協調操作,只是你不能太要求裝盤的美感。」
那是藝術的層面了,從來就不是她的專長。
「婚禮照例在教會舉辦,婚宴呢?你有什麼想法?」
「我們已經分手了。」
他只是笑,洋溢天生的王者自信。
「你有酒窩喔。」小手撫上他頰邊。「在這裡。平常不容易看見,一定要你笑得很開心的時候才會出現。」
「結婚以後就住這裡怎樣?」這原就是他誘敵來此的用意。「我正在考慮要不要買下來。這裡離你家和我家等距,兩邊都不得罪,交通也便利。」
「我們已經分手了。」
「是啊。」
托盤上的美味熱食被擱置了好久好久,氤氳熱氣逐漸消散。直到它完全涼冷下來,他們仍未離開彼此的雙唇。品嚐再品嚐,糾纏再糾纏。
這般深情,化為婚禮當天的聖壇前,新郎吻上新娘的永恆誓言。
第十章
莊嚴而典雅的教堂婚禮,是在眾聖徒每週敬拜上帝的聖潔之處,在神面前,立終生的約。
大家一直對曉淑堅持要穿的那款新娘裝,感到頭皮發麻,不忍卒睹。可是天性浪漫又缺乏美感的她,硬要選擇像公主一般高領保守的雪白大蓬裙,到處綴滿重重疊疊華麗到不行的蕾絲。整件新娘裝,花團錦簇到曉淑穿在身上時,大家幾乎看不到她人到底在哪裡,眼花撩亂。新娘子緩緩步入禮堂時,彷彿進場的是座五層活動大蛋糕。笨重至極,滑稽透頂。
而且,不可思議地美麗。
一切人為因素的敗筆,都摭掩不了她雪艷嬌麗的光彩。她活出了真摯的專一:對她所信的上帝專一、對她所愛的男人專一。
如此笑靨,令維祈為之目眩。
這之後,是場溫馨典雅的午後茶會,在碧翠的產外庭園鋪設了一長桌美食,人們一群群地談笑用餐,孩童們拉著綵帶在草皮上歡欣奔跑,大家共享暖暖陽光下和樂的饗宴。但是,因著兩名男士露骨的較勁,使得喜氣的場面處處充滿火藥味。
史稱雙雄爭霸戰。
「曉淑從小就是個貼心的孩子。我一直都認為,她是上帝可憐我,而賜給我的小天使。」
范爸在眾家親朋好友的仰慕簇擁中,優雅賣弄資深帥哥的癡情風采,溫柔傾訴。
「你們大概都知道我太太有嚴重的產後憂鬱症。她不肯好好接受治療,而我又正處在事業的拓展期,實在沒有多餘心思再去顧我兩個孩子。我有好幾次都想乾脆離婚算了,甚至連行李都打包好,離婚協議書就擱在太太的床邊。可是就在我打算趁出國洽公就一去不回的時候,曉淑叫住我。」
他這一寂然停頓,原本邊吃邊聽的人們都專注的怔住了勢子,殷殷等待。
「那時她大概……只有六、七歲,這麼一丁點大。」他瞇著回憶的俊眸比畫。「我都已經提著行李走到大門外,她卻笑瞇咪地站在玄關那裡叫我,手裡還端著一團東西。她什麼都不曉得,不知道自己快沒有爸爸了,還在甜甜對我笑。」
幾名心軟的女士皺起淚眼眉心,輕捂雙唇。
「她說:『爸爸,你又要出國啦。』我只能說是啊,狠不下心對她說我已經受不了這個家,再也不回來了。然後她穿著小圍裙、高高興興地把盤裡那一大團黑黑的東西端給我看,跟我解釋說:『我把爸爸最喜歡的咖啡跟最喜歡的披薩合在一起,烤成這個大餅乾,陳嫂說聞起來好像很好吃喔。』
「我很感動,也不想掃她的興,就說要帶她和她的大餅乾一起去餐廳,請她吃她最喜歡的奶油草莓和巧克力聖代,她卻搖搖頭說:『爸爸,你要上班了,我們下次再去。但是這個咖啡披薩可以一直放在冰箱,陳嫂說放個五、六天都不會壞。所以等你回國以後,我們再一起吃。』」
換上另一套禮服出來的曉淑,正拿著杯香檳走近,就被范爸正在談的事愣住。
「我那時根本講不出話來,只能把她緊緊抱到懷裡。我答應她:『好,爸爸就在五、六天之內為你趕回來,然後我們一起享用這個大餅乾。』」
此時范爸眼中已經看不見其他人的存在,一逕疼惜地望著女兒。
「如果不是曉淑,我們家早在那一天就破裂了。是她把我的心叫回來,讓我醒悟到我是一個父親,不能這樣丟下整個家就走,尤其不能讓曉淑受傷。」
范爸只不過右肘微微往外曲,曉淑的纖纖玉手就乖巧而本能性地往裡鑽。父女倆親暱的默契渾然天成,勾著彼此的手臂相貼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