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淑的心特別柔軟,熱情,所以容易受傷。媽媽的冷淡常常讓她很難過,我若再拋下她,她就真會成了沒爹沒娘的孤兒。那天之後我就下定決心,要讓曉淑當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兒,她媽媽沒有辦法給她的愛,我來給。」
曉淑頓時臉蛋紅通通,在大家羨艷的掌聲中嬌羞得不知所措。
她當然知道爸爸很疼她,也從不吝於讓人看到他有多寶貝這個女兒。但是何必在這個時候提那件事?那不是他們父女倆的小秘密嗎?
爸幹嘛要公然拿出來講?害她亂不好意思的……
「你要到哪裡去?」范爸故意不解地朝躲在他手臂後的小人兒狐疑。「你今天可是主角喔。」
大家溫暖的笑聲,讓她更感尷尬。
「范伯伯,你就別再逗曉淑了啦。」不然她快羞到燒焦了。
「哎喲,范弟兄,你實在是好福氣。」幾名年長的媽媽慨然讚歎,為自己相中的兒媳婦竟落到別人家感到扼腕。「女兒這麼漂亮又貼心,跟你又親,現在要嫁到別人家去了,你一定很寂寞吧。」
「當然了。」他陰險地朝曉淑賣弄落寞。「可是女兒大了本來就得嫁人。為了她的幸福著想,我又能說什麼呢?」
「我都跟你說了,我會常回去看你的!」小紅人窩在他的手臂後竊竊申冤。
「那還得了。」范爸挑眉大笑。「新娘子才剛結婚沒多久,就猛往娘家跑,人家會以為是你夫家對你不好。」
這玩笑狀似無心,實則尖酸刻薄,剛好刺中在長桌另一側與同事好友寒暄的新郎。
他微微傾頭,自眼角掃了范爸一記。
「爸,你不要亂講啦。」曉淑快被大家的笑聲糗爆。
她愈是糗,愈是往范爸壯碩的背後縮,小女兒的嬌態惹得各家長輩更加憐愛。
「我這個女兒啊,什麼都好,就是太憨。」范爸狠狠地無奈長歎。「所以才會笨笨地被壞男人騙走。」
眾人欣然附和,非常贊同曉淑的憨厚,卻疏忽了「壞男人」這部分醞釀的危機。
「維祈哥,你真的很壞嗎?」青少年們圍著他朗聲直問。
附近圍著美食聞串的熱鬧人群,趕快假作仍在各自談笑,暗暗緊張冒冷汗。
李維祈悠然一手拿著水晶杯,一手插在西褲口袋裡,故意朝長桌另一側范爸的方向,回應青少年的粗魯質詢。
「對,我曾經很壞。即使碰到自己喜歡的女孩,也不知道該怎麼認真,所以十年前剛開始跟曉淑交往時,傷她很深。」
霎時,愛聽八卦的、自己正逢感情困局的、景仰新郎新娘情史的,紛紛故作前來長桌這方取用餐點的樣子,順便擠在他周圍側耳傾聽。
范爸的場子也被他攫走人心,個個轉望他的霸氣坦然。
「那個年紀的女生,想的是戀愛,男生則滿腦子想的都是性愛。所以當曉淑在高一那年向我告白說她喜歡我,要把她最重要的東西給我時,我直覺地認定她要給的就是她的身體。結果她所講的,跟我所想的,完全是兩回事。」
連曉淑自己都驚呆了。
今天是怎麼回事?爸和維祈突然變得超愛講故事,而且維祈向來不屑囉唆,先前李家為他舉辦就任家族證券事業總經理的茶會,他的俐落致詞創下不到三百秒就結束的驚人紀錄,令與會者與媒體記者當場傻眼。
怎麼這時的他競大闊話匣子,談起她也不曾聽他解釋過一句的那段往事?
「那一年,我們約在麗晶酒店碰面,我認為最重要的就是上樓開房間,曉淑認為最重要的是我們要一起在一樓的餐廳晚餐、談心,然後沿著中山北路的林蔭一路賞月、聊天,牽手漫步到美術館,在那附近的優雅茶館喝茶、聽音樂。然後送她回家,晚安。」
全場鴉雀無聲。
就這樣?
「維祈哥,這……就是曉淑姊說要給你最重要的東西?」
「不是,她要給我的是她的日記,清楚記錄她是怎麼喜歡上我、每天怎麼樣想我、將來想跟我一起做什麼。當然,裡面包括記錄了那一天的行程規畫,不然我哪曉得她那天約我到麗晶究竟想幹嘛。」製造了那麼浪漫的情境,只為了給他一本日記。
大家聽得一頭霧水,全都兜不起來。
曉淑則是怔怔失神。那本日記……那天她裝在小提包裡卻統統不知掉到哪去的寶貴日記,竟然在他那裡?
她以為那整段感情紀錄全搞丟了,是上帝要她捨棄這只會為她帶來傷懷的戀曲。沒想到,是上帝把它寄放在她丈夫那裡。
「還是不懂……」青少年們紛紛嘟囔。「那曉淑姊當天的約會行程,目的到底是什麼?」
「她只是想跟我分享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事。因為她常常跟爸爸一起去麗晶用餐、談心,再一路欣賞夜景,走到美術館,喝茶聊天,然後一起回家。這就是她認為的幸福,只不過對像由爸爸變成我。」
一記暗箭,射中范爸。
范老頭,你的護花時代已經過去,現在是由李家少主稱霸。
「喔。」范爸老神在在地溫柔冷笑。「然後呢?你們約會得還愉快嗎?」
「不太愉快,因為我嚴重遲到,所以我們雙方各自預設的底案都沒有執行。」李維祈放下水晶杯,兩手都傲然插在褲袋裡,揚著下巴一副準備幹架的德行。
「然後我女兒就哭著被你送回來,嗯?」范爸悠哉吟道,雙手環胸,有如暴力討債集團的冷面打手。
「是啊,真教人遺憾。」狠眼微瞇,低語陰森。「既沒牽到小手,也沒親到小嘴,就原封不動地被送回范公館。別說是她了,連我也很想哭。」
「所以你就有權在十年後回來吃我女兒豆腐?」
「哪兒的話,您太過獎了。我只不過是照她日記裡的生涯規畫,在她二十七歲這年回來娶她。」
「何必呢?你這麼英俊多金,能選擇的對象一定不少吧?」
「對啊,可我也沒辦法,想娶的就只有她。」
「那不是太玷污你矽谷種馬的一世英名了?我記得你在美國研究室是以『一堆女朋友』聞名遐邇的。」
「范爸,您這麼仰慕我,晚輩還真是不好意思。」查得這麼仔細。
「等……等一下,維祈。爸,你也別這樣……」曉淑緊張兮兮地連忙阻止兩頭鬥牛的逐漸逼近,幾乎眼睛抵上眼睛。「有話好好講……」
「是啊,維祈,你就好好講講,你那『一堆女朋友』是怎麼回事吧。」
「當然好啊,可是范爸你幾時成了神職人員了?你有資格聽我告解嗎?」
「那還真是太不湊巧了。范爸我這幾年陸陸續續有在神學院修課,已經取得神學碩士學位,教會也打算推舉我明年出來選長老,所以資格方面是沒問題的。倒是你,是不是做了些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所以沒臉跟我告解?」
「爸——」曉淑哀嚷。「現在是什麼場合……」
「噢,我好感動,爸,你竟然這麼關心我。」新郎昂首棧道,雙手抽離口袋。「我早就想找個人好好訴一訴這十年來的苦水。」
「我洗耳恭聽。」范爸一字一釘,狠然活動喀啦作響的雙手骨節。
突然間,龍套們歡然躍入。
「范伯伯,我們剛才的婚禮唱詩怎麼樣?你會給我們打幾分?」
「新郎官,該準備和親友同事拍團體照囉!」
「維祈,你不要跟爸……」
「新娘子快點去補妝,要拍團體照了!」
教會的各路人馬迅速清場,急急帶開兩名男士為之相殺相砍的禍水紅顏,拖到新娘休息室更衣補妝兼告誡。
「衣服等一下再換!」曉淑在眾家姊妹的圍堵中急道。「我擔心爸跟維祈他——」
「他們的事你不必操心,男士們會去幫忙處理。」
「對啊,最好留點事讓他們去忙,不然他們就只會愣在桌邊扒糧。」
「曉淑,你千萬不可以用手碰頭髮!」負責造型的青春小玉女忿忿警告。「你的頭髮超難定型的,一不小心就整縷彈出來,到處亂翹。你亂碰頭髮就等於是找我麻煩!」
「沒有!我一直都沒敢碰……」冤枉啊。
一陣手忙腳亂,亮麗嬌艷的大美人變換風貌,呈現在鏡前。香檳杏桃色的粉緞禮服,襯得她更加剔透鮮嫩,連姊姊妹妹們都為之讚歎。
「今天從早忙到現在,一直都沒機會好好欣賞你。」總算,可以細睹絕代佳麗的風釆。
「哎,我多少可以體會范爸的心情。」好不容易把女兒養大,出落得這麼漂亮,卻被別的男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拐走了。
「曉淑,恭喜你囉。」
姑娘們紛紛彎身貼近她,一同望向她在鏡中泫然欲泣的笑顏。
「教會有很多小女生偷偷拿你做榜樣喔。」儼然當她是感情顧問。
「我沒有……根本沒什麼榜樣可言。」連一生一次的戀愛都談得亂七八糟。「而且我也沒有帶領青少年的天分,他們都不太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