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的樣子,鐵定跟爹吵了一大架吧!」熟知彤弓個性的華兒,用膝蓋猜也猜得出過程。
「能不吵嗎?你也好,二姐也罷,嫁誰都可以,為什麼偏偏挑中莫堯皇?爹除了錢以外,什麼都看不見嗎?」
華兒鎖緊眉頭,無言以對。
「搞得你嫁入莫府、二姐下落不明。」彤弓咬牙忿忿說道。
「小昱還未尋著嗎?」華兒焦急攫住彤弓的手臂,問。
「連續好幾天派長工幾乎搜遍了整座山,依然無消無息。」
「爹仍不肯報官?」華兒不敢置信,都什麼時候了,他……「他死都不肯,說什麼一旦告知官府,不就擺明了他欺騙莫堯皇,莫堯皇不會放過他等等的混帳話!」彤弓鄙蔑地說道。「拜託,錯嫁的消息早如火如荼傳開,現在宜豐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什麼?外頭知道了?」她以為莫府人該會守口如瓶,畢竟事關莫堯皇的面子。
「你和莫堯皇現在可是眾人熱烈討論的話題。」
華兒木然,忡忡之感霎時淹沒她。
不用說,莫堯皇一定也曉得這情形。如此一來,她豈不是害他成為大伙的笑柄嗎?
一瞧華兒的表情,彤弓立即明白她的心思。
「錯不在你,你有何不好?一張面皮能代表什麼?娶到你是他的榮幸!」
「是我先虧欠他的,害他娶不到小昱……」
「大姐,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把所有過錯往身上攬?你的個性不能改一改嗎?你這樣會被別人吃定的,就像爹強逼你出嫁一樣,你不去堅持,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四個孩子裡面,大姐的脾氣最溫和,最不喜與人爭,也因此,她總是失去最多的一個。
華兒無奈地搖首。「我怎樣沒關係,只要白家平安無事就夠了。踏入莫家,對我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的改變,差別不大。你們就不一樣,尤其是你,是我們白家的命根,理當好好保護。」
「保護我這棵假根嗎?」
彤弓凝住華兒的雙瞳,含納悲愁。
華兒清楚他的言外之意。
「你的存在是爹的希望、娘的護身,比起我來,你應該更辛苦。」
「大姐,我從來沒有埋怨過我的身份,我只恨以一個獨子的力量,卻不能保護我的姐姐們。」
「謝謝你。」華兒感動地握住彤弓細緻修長的手指。「相信我,我在這裡真的很平安。」
華兒發自內心的真誠,除了相信,彤弓還能說什麼呢?
A她寒毛直豎,想起身逃跑卻因方纔的鬆懈而無力。
她顫抖地轉過頭,來者手裡的燈籠將二人的面容照得清晰。
「少爺!」華兒感覺自己彷彿跌入無底深淵了。
「你……半夜三更的,在這裡幹嘛?」看到她的臉龐,莫堯皇沒有嚇到,只有疑問。
她在瀟昱亭做啥?
「我……我……」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用盡雙手殘餘的力氣將自己撐後退。
與莫堯皇保持安全距離,這絕對是必須的。
看到她的動作,莫堯皇不由得既惱火又好笑,他俯身向她,「我這麼可怕嗎?
你打算連滾帶逃?」
「不是……我是怕……少爺生氣,因為我……我離開了蘅蕪樓。」她的焦距游移在他的眼與地板問。
「我想氣也氣飽了。」他一把拉起華兒,讓她安然坐在石椅上。「你還沒回答我,這種時間你在這裡做什麼?」
華兒低著頭,像犯錯的小孩被抓包一般。
「我掉了東西,所以來找東西。」
「幹嘛不白天找?」
「我怕……」華兒聲如蚊吶。
莫堯皇沒好氣地落坐,兩人隔著一個空位。
「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你?」
華兒戰戰兢兢撥弄手指,?
她揪著心,恨不得能替他承受。
「如果背叛避免不了,由它去吧!一個人的背叛,不代表所有人都如此。信任可以重新建立,總有人值得你相信,值得你用心付出而不怕後果。」華兒憶起柴房與何采卿的對話——相公一直是孤獨的,因為他根本不相信「人」這種東西……生存缺少了信任,怎不令人痛苦呢?難道莫堯皇一直以此原則活著嗎?所以才造就出他這種性情。
為什麼?她好難過,難過到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莫堯皇怔怔佇立原處。
淚……是為他而落的嗎?誰曾經為他流過淚?這個半臉胎痕的女孩是第一個。
「我的信不信任與你無關吧!」莫堯皇不敢理會心頭的悸動。
「是的……」華兒無法反駁。
莫堯皇提起燈籠。「我送你回去吧!你的燈心已經快燃盡了。」
引路的人兒近在前頭,華兒卻覺得他們之間橫梗著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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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攤在石桌上,華兒托著腮幫子,就這麼盯上片刻半時。
「小姐,你今兒個精神好像不太好?」紅惜湊近問道。
「有嗎?」華兒顯得頗為侷促。「大概昨夜睡得不好。」
豈只睡得不好?她根本沒有睡著。
腦海裡無法克制地思索莫堯皇的一字一句,是什麼環境與人物造就出他的不信任?
曾經懼怕他到極點,如今卻渴望眼前有他的出現。
她拿出石頭。
可以告訴她嗎?這是什麼心情?她不是忘不了那個男孩?可是現在莫堯皇的影子卻多過於他。
她一時間紛亂不堪。
遠遠的,沉穩的腳步聲響起,不多時,三名女子傲視群倫地立於蘅蕪樓前。
後面兩位女孩顯然是府裡的丫頭,而領頭的女子穿著一身鵝黃,髮飾與穿戴配件可說恰到好處,豐滿的唇瓣是鮮艷的紅,一雙柳眉夾帶秋波流轉。
華兒不由憶起彤弓曾經教過她的一首詩——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蟈躋,齒如跨胍犀,蹺首娥眉,巧笑倩兮,美且盼兮。
這名女子宛如詩人筆下的莊姜,艷麗牡丹般,美得奪人眼目……如果她嘴角不是詭異的笑,眼稍不是輕鄙的敵意,她會更吸引人的。
「白華兒,是吧?」
連聲音都如出谷黃鶯,銀鈴似地輕脆動人,上天幾乎把最好的都給了她。
華兒站起身,「請」字正要出口,女子旋即落坐,不管主人的尷尬。
「我是劉柏琴,莫府的大姨太,論輩分你得叫聲琴姐。」她的自我介紹說得不容置疑。
「啊……是,琴姐。」華兒呆呆愣愣地,人家說什麼她就應什麼。
「想不到曾經荒蕪髒亂的蘅蕪樓能整理出這個模樣,不過,也只有你們這種人才住得起。」她一瞥樓身,口吻是明顯的不屑。
華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她很想問問這位大姨太究竟有何貴幹,但礙於她的自說自話,她也不好開口。
「的確不是每個人都住得起,像有些人住在金銀財寶堆裡,俗氣得要死,我們家小姐連看都看不上眼呢!比起來,簡單清靜的蘅蕪樓反倒能襯托出我們小姐的氣質。」紅惜毫不畏懼,迎上劉袖琴那雙抑慍的眼睛。
「這是你的丫鬟?」劉袖琴惡狠地看著華兒,華兒身軀一僵,發覺她的眼神氣憤時與莫堯皇十分相似。
這是同為夫妻的結果嗎?華兒心裡不怎麼舒服。
「真是有什麼主子,就教出什麼下人!相公實在冤枉,娶了醜女不要緊,還娶上你這麼不受教的女人。」劉袖琴嘲諷得裸露,完全不留餘地。
話如刀劍,無情地劈進華兒心坎。她手指無意間撫上了左臉頰。
她差點忘了,她半張臉的胎痕。
堯學與老總管從不提她容貌,其他下人因為少接觸,也難有被公開評頭論足之時,最重要的是,近來遇見莫堯皇,他幾乎不再批評她的面貌,讓她都快淡忘了自己真正的模樣……她的醜陋,她不該不記得!
坐在劉袖琴對面的華兒,仿若失去顏彩、香味的花朵,黯然無色。
「我們家小姐哪裡丑啦?」紅惜憤激地高聲問道。「比起你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女人,我們小姐不知道要好上幾百倍!」
「啪」輕亮的巴掌聲,結實地落在擋於紅惜面前的華兒臉上。
劉袖琴驚詫地忘記把右手收回來,她沒想到白華兒居然會擋掉這一掌。
華兒垂首,低聲下氣。「對不起,紅惜少不更事,心直口快,都怪我這個主人管教不力,請您原諒。」
紅惜熱了眼眶,暗責自己又給華兒添了麻煩。
劉袖琴不滿地瞪住華兒。「我第一次看到主人替奴婢挨打的,你似乎很喜歡在莫府創首例。」
何采卿的事也是,若不是這個醜女人出來擾亂,何采卿如今不會還跟她搶丈夫。
她自己得不到丈夫的寵愛也就算了,何必把她好不容易快到手的獨一無二毀掉?只要何采卿不在,丈夫就是她一人的了。
都怪這女人。
「紅惜自小就跟在我身旁,與我情同姐妹,我早不當她是下人了。」華兒說得誠懇,但劉袖琴卻聽得厭惡。
「也難怪,以你在莫府的地位,和那些低等下人確實非常接近,將自己歸類於他們,再自然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