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被嘲笑對華兒而言是家常便話,但莫堯皇毫無掩飾的言語,甩頭離去的行為,看在她眼裡,仍免不了添上一筆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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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來只聞新人笑、舊人哭,喜新厭舊是男人慣有的特性。因此莫家上下都認為莫堯皇得到白小昱這新鮮的花朵,必會流連數日而忘返。沒想到新婚當夜他卻在其他姨太的房裡度過。之後的日子,壓根兒沒再踏進別香院一步。
這種舉動無疑提供了大伙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而姨太太們,本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精神,更是要探求出真相,於是紛紛差人到別香院一窺究竟。
得知事實的眾人,大笑不止,私底下拿華兒作取笑對像者,不勝枚舉。然而,在莫堯皇面前,大家卻又相當識相,絕口不提此事。
只是苦了華兒,每天不堪其擾。除了紅惜,對誰都不能開口,別香院的日子,宛如一條永無止境的空白隧道。
所幸莫堯皇並沒有找她麻煩,雖然他自新婚夜後不再找過她,總令她有些落寞,不過彼此相安無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紅惜不高興地邊喃喃自語邊回到別香院。
「受不了,全是一群嚼舌根、道人是非的傢伙。」
一進門,華兒正悠然自得地在刺繡。
「小姐,你真有閒情雅致!」紅惜嘟囔著。
「你在外面又受了什麼氣啦?」熟知紅惜脾氣的華兒,繼續手上的工作,問道。
「你都不知道,那些丫鬟、家僕,個個都吃飽了撐著,專講閒話。」
「他們講了什麼閒話?『華兒依然沒有停止刺繡的動作。
「他們說你……」紅惜不情不願地扁著嘴。「不就那些話。」
華兒看了紅惜一眼,面露無謂的微笑。
「這些話你應該很習慣,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可是小姐,你不會不甘心嗎?白家在宜豐縣算是有頭有臉,憑這招牌,他們也當敬你三分。再說,莫少爺都不來找你,你不在乎嗎?」
華兒聳聳肩。「莫堯皇只愛美人,我構不上資格,不得其心是自然而然。」
「那是他沒有眼光,不僅莫少爺,整個莫府上下都是。他們根本不懂小姐,不明白你的好,隨隨便便就以外表論斷他人,真是有夠膚淺。」紅惜氣沖沖為小姐抱不平。
華兒笑笑,心中頗得安慰。
「我有瞭解我的紅惜就夠了,莫家人懂不懂我並不重要。」
「小姐,你太容易滿足了。」紅惜不滿地說。
「咦?你有沒有聽到聲音?」華兒豎起耳朵。「好像是琴聲。」
華兒望向窗外,遠遠有一人影,背對著她們。
第二章
盛夏的六月,天空晴朗無雲。
宜豐縣的市集上,來來往往的人潮不斷。
一位少年書生,約莫十九、二十歲,背著包袱,在人群裡四處張望,最後停在茶水攤前。
「老闆,請問一下,這裡有沒有一處姓莫的人家?」
「你是指莫堯皇少爺嗎?有啊,他就住在城西。你是他什麼人啊?」老闆隨口問道。
「我是他堂弟,打四川來的。」
老闆上上下下巡視少年好幾遍,粗布麻衣,鞋子磨得指尖幾乎快露出來。這副德行,會是那位有錢少爺的堂弟?
「客倌,不急的話,留下來喝碗茶吧!」雖是質疑,老闆還是熱情招呼。
「謝謝。」少年咧嘴笑道。
才剛坐定,就傳來隔桌二位客人的談話聲。
「你聽說了沒?白家二小姐要出嫁了。」
「什麼?」客人差點被茶水嗆住。「白錦川那老狐狸捨得嫁掉她?」
「可不?這白小昱雖是啞巴一個,但怎麼說也長得國色天香,貌美似玉,想從那個視錢如命的白錦川手中娶到她,銀兩不知道得花上多大筆?」
「到底是哪個幸運的傢伙得手?」
「不就城西的莫堯皇,莫少爺嘛!」
聽聞熟悉的人名,少年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趕緊改換位子。
「請問二位,你們剛剛談的是……莫少爺要娶親嗎?」
客人不覺突兀,答道:「沒錯,城西的莫堯皇啊!」
少年不解地搔搔頭。「可是據我所知,他在幾年前不是已經成親了嗎?」
客人相覷一笑,其中一位細心為他講解,連沒問的部分都全盤托出。
「小兄弟,敢情兒你是外地來的?難怪不知道。莫少爺可是咱們當地出了名的怪,如果我記的沒錯的話,他是五年前才來到宜豐縣。他一來可不得了,一口
氣買下城西所有的土地,甚至,城東、城北都有他的產業。」
「一座城都去掉二分之一了。」另一位幫腔道。
「這有什麼奇怪呢?他是商人嘛!」少年覺得理所當然。
「就是這點怪啊!他明明是江西布政使大人的兒子,有的是璀璨前途,怎會來到我們這種小地方,做這些買賣?」
少年失笑道:「誰規定當官的兒子不能從商?」
「話當然不是這麼說的,撇開這些不談,莫少爺行徑最怪在於他的娶妾。」
「他還娶妾?」少年不可置信睜圓了眼。
堂哥完完全全放棄了嗎?那位漂亮姐姐,他一點都不留戀?
「本來,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不足為奇,何況以莫少爺的身份,想要幾個妾都是合理之至。只不過,照理說娶妾不需要任何禮儀,但莫少爺卻以正房之禮連續娶了四位妾,而正房卻空著。」
「他娶妾……不娶正房?」少年的疑惑愈來愈深了。
「所以怪啦!而且他四個妾有兩個都莫名其妙死了呢!雖然莫府傳出的消息是自殺,但我看恐怕都是被他凌虐至死的。」客人瞟瞟左右,壓低了聲音。
「怎麼可能?」少年愣住。
「反正人們都這麼傳著,搞不好白小昱會成為第三個犧牲者。」
「白小昱又是誰?」
「她是宜豐縣的富豪——白錦川的二女兒。說起白家,精采的很。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老大白華兒,名字聽起來不錯,應該如花一般美麗,可是她卻是三個姐妹里長得最醜的,半張臉長滿了藍綠色的胎記,晚上不小心還會被她給嚇死。」
「可不是?那天我去白家送米,遠遠望見背影,還以為是個漂亮小姐,一回過頭,天啊!那晚我差點睡不著。」
旁人附和道。
「老二白小昱是最具姿色的一位,無奈是啞巴一個。老三白無衣,陰陽怪氣,一靠近她就覺得烏雲沉沉的,十足孤僻的怪人。至於老么白彤弓,聰明伶俐的一個男孩兒,不過,男生女相,個性活潑親和,沒遺傳到他父親的陰險吝嗇,算是大幸。」
mpanel(1);少年聽得瞠目結舌。
這家人似乎相當複雜,堂哥跟他們扯上關係。是好是壞?
少年向他們道了別,往城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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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錦川高坐於後廳,悅展粗眉,癡肥的身子陷入大椅中。
他揚著高高的嘴角,宣佈了確定消息,白夫人第一個起身持反對意見。
「老爺,莫家是要納小昱為妾,您怎可答應?再說,婚姻需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事全由莫堯皇一人主導,根本沒知會莫大人,哪合禮呢?」
「你我不就是父母嗎?」白錦川怒擊桌子,表情猙獰,讓白夫人打了個哆唆。
「莫家在江西可是有頭有臉的家族,能攀上這門親是小昱的福氣。試想一個啞巴有人肯要,已經是謝天謝地了。你還嫌東嫌西?」
「話、話不能這麼說。」白夫人顫巍巍地。
丈夫是她的天,她一向不敢忤逆,然而牽涉到女兒幸福,她絕不能視若無睹。
「莫堯皇已經娶了四位如夫人,不愁少小昱一個啊!況且,您又不是不明白,他之前娶的女人,有一半都離奇死亡,難道你要小昱去冒這個險嗎?」說著說著,白夫人不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一旁的小昱撫撫她的背,安慰著。
「有什麼險好冒?」白錦川不耐煩地說。「她嫁的是宜豐縣的首富、江西布政使的兒子,多少榮華富貴等著她享受,她該知足了,別的女人想要還得不到呢!」
他走向小昱。「總而言之,你給我乖乖準備當莫家的媳婦。」
小昱冷冷瞪著他,眼裡充滿了輕蔑。
「你那是什麼眼神?像你這種啞巴,嫁得出去該偷笑了。」白錦川袖子一揮,快步走出後廳。
小昱握緊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肉中。
在父親的心裡,她是待價而沽的商品,沒有生命、沒有自己的立場、沒有發言的機會,縱使她不是啞巴,長久在他的自私下,恐怕也會失去說話的能力。
她好不甘願!
「我可憐的女兒。」白夫人望著小昱,愛憐的指尖順著她的臉龐滑下來。
「原諒娘的懦弱,無法保護你。」
小昱搖搖頭,眼眶泛著淚水。
「明天陪娘去一趟九嶺寺吧!讓神明保佑你在莫家平安無事……能獲得美滿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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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後廳陷入一片愁雲慘霧。
白錦川踱來踱去,額上的青筋若隱若現,白夫人則是一直哭泣,華兒怎麼勸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