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詩?邶風?擊鼓》
宜豐縣郊外臨近溪水處,矗立一棟華宅,宅前兩、三輛馬車,有人正搬運著行李。
年僅六歲的小女孩,正以悲傷的雙眸望著這情景。
「別難過了。」男孩走到她面前。「我會再回來的。」
女孩抬起頭,皎潔的面容滑落了淚水。
「你會記得我嗎?」男孩用力點頭,從懷中取出一隻香囊,從裡頭拿出一塊扁平的石頭,透著淡藍色的光澤。
「這個送給你,我自己也有一塊相同的,這樣我回來就不怕找不到你了。」
女孩翻翻石頭背面,刻了一些字。
「這些字是什麼?」
男孩不禁臉紅,支吾其詞,「你自己去查查看就知道了!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記住,我一定會回來。」男孩爬上馬車,馬車駛動了。他不停朝女孩揮動雙手,直到車身隱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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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白華兒盯著淡藍色的石頭,這種顏色的石頭並不多見。「當初給我這些話,如今人又在哪兒呢?」她輕撫左臉頰,長歎一聲。「就算人回來,在瞧見我這張臉,大概只有落荒而逃。」
「小姐!小姐!」突然閨房門被撞開,丫鬟紅惜一股腦兒衝進來。
「發生了什麼大事嗎?瞧你慌張的。」白華兒小心翼翼將石頭放進香囊裡。
「有人來提親了,是二小姐喔!」紅惜比手劃腳地說。
「小昱?哪一戶人家?」白華兒感染了她的興奮,興味十足地問道。「是大人物,城西的莫堯皇少爺!」紅惜開心地好像自己要出嫁一般。「他是咱們江西布政使莫大人的兒子,有財又有勢,二小姐可找到一個好婆家。啊!怎麼了?小姐,你臉色不太好看。」
白華兒霎時的喜悅轉為沉重的憂愁。小昱嫁給莫堯皇,這豈不白白糟蹋嗎?
「你沒聽說嗎?莫大人是勤政愛民的好官,但莫堯皇卻是風流無節制的紈褲子弟。
莫大人遠在南昌,鞭長莫及,才任由莫堯皇在宜豐縣胡作非為。我看……他是相中小昱的姿色。」
「這麼嚴重啊!那二小姐不就很慘?」紅惜鎖緊眉頭,同情地說道。「恐怕不只於此。」白華兒懸著心,非常不舒服。「你有沒有聽清楚他這次娶的是妾還是正房?」
「妾?不會吧!以老爺名望,怎可能委屈二小姐……」紅惜不怎麼有把握的繼續說道:「對呀!莫少爺向來只娶妾,他根本不打算娶正房。」
「爹大概又被滿堆的金銀財寶眩惑得理智不清了。」華兒掩上雙眼,神情十分傷痛。
難道,她們姐妹們的命運,只能操縱在他人之手嗎?
第一章
白錦川蹙額,又歎氣又跺腳。
「你帶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上九嶺山,就說為找尋小昱遺失之物,看看能不能發現她的行蹤。另外,對外宣佈小昱為準備成親,暫且移居郊外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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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個月,仍然沒有小昱的消息。
白錦川煩惱得頭髮不知灰白了多少,再過七天,就是大婚之日,倘若對莫家無法交代,他那套攀龍附風的計劃不僅全泡湯,說不定還會惹上禍端。
他不能容許這種情形發生,他非得想個辦法解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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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在說笑嗎?」華兒繡到一半的蝶舞雙飛掉落於地。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白錦川雙手置於後,面如堅石。
「莫家娶的是小昱不是我啊!我豈可代嫁?」華兒覺得這簡直荒謬極了。
「蓋上紅頭蓋,誰也不知情。」
「瞞得過眾人,但瞞得過莫堯皇嗎?」華兒撫摸左頰,神情失落。「一眼就會被看穿的。」
「看穿又如何?莫堯皇的個性我清楚的很,娶了醜老婆這等丟臉事,他肯定不敢大肆宣揚,更逞論上白家討公道。到時你只要編段謊話騙過他,說臉上的胎記是提親後才長出來的就不會有問題。」白錦川城府之深,令華兒心寒。
「可是,爹…」
「無衣傷寒病篤,白家只剩你一個女兒。你若不肯代嫁,莫堯皇會對咱家採取什麼行動,你心裡有數。」白錦川動之以情。
華兒頓覺寒意直上心頭。
莫堯皇這個人性情苛刻,如果不順他的意,的確難保他不會對白家不利。
「而且我等於給了你出嫁的機會,可能是你一輩子都求之不得的,你反倒要好好感謝我。」白錦川實在不講理,話全反著講。
「不,還是不行,這……」華兒握緊腰際的香囊,掙扎矛盾。
「你敢違逆我?白家由我作主,容不得你說『不』。」白錦川斬釘截鐵放出話,轉身就走,不顧後頭華兒聲淚俱下的求情。
怎麼可以?她在等人啊!至少讓她等到他,讓她看看他的模樣,讓她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為什麼要逼她出嫁?嫁了莫堯皇,可能什麼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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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親在莫家算是家常便飯,有著前面四位姨太太的紀錄,大家準備起婚事可是駕輕就熟,只不過這次對象是白家,因此比前幾次都隆重了些。
按理說,娶妾不需任何禮儀,所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多餘,求親、下聘、親迎等手續更是不必要。然而,以莫堯皇的怪脾氣,娶妾這種小事,辦得如娶正房,前四位如夫人都是如此,而白小昱夾帶富豪之女的強勢,自是有過之無不及。
當日,華兒順利被迎進莫家的別香院——莫家為第五位如夫人準備的住所。
華兒在拜堂時,一顆心「噗通、噗通」地幾乎快跳出來,現在來到房內,總算較為安定。
紅惜不時地向門外探頭,回身向華兒報告。
「小姐,別緊張。看這時辰月,那個莫少爺鐵定會喝得不省人事,起碼今晚可以逃過一劫。」
「可是以後還是要面對事實!」華兒摸摸腰邊依舊沒有解下的香囊。
「老爺也真鐵石心腸,不顧你的安危,草草把你嫁進莫家。小姐,你說莫少爺會不會對咱們不利?」紅惜提心吊膽著。
「我也不知道。」華兒只剩絕望。
等不到她要等的人,嫁了一個她不想嫁的人,前途茫茫,她白華兒的命數就此盡頭嗎?
此刻,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華兒趕緊蓋好紅蓋頭,紅惜則隨侍一旁。
房門緩緩開啟,來者望見裡頭兩個人,低沉的嗓音朝紅惜命令,「你可以下去了。」
紅惜當場看傻了眼,身體不聽使喚似的,跌跌撞撞地出了房。
她早耳聞莫堯皇貌似潘安、衛價,今日一見,更在兩者之上。
英挺的身量、輪廓分明,尤其那雙丹鳳眼,彷彿專司勾人魂魄,才看一、兩眼,她都不禁入迷。
以他這種條件,娶八位、十位如夫人都不是問題。不過,嫁了這種丈夫,恐怕妻子只會短命。
她都不曉得該替小姐高興,抑或惋惜。
莫堯皇得意洋洋拿起秤尺。
江南佳麗不在少數,他所閱過更是上千,白小昱在他們當中可稱得上是上上之選,能從白銀川那隻老狐狸手中得此佳人,他自然欣喜不在話下。
重要的是,她口不能言語,這是他要她的最主要原因。
一個啞巴,換來寧謐,換來忠誠……秤尺輕佻,紅蓋頭飄落於床。
莫堯皇驚慌向後退了幾步。「你……你是誰?」
「我……」華兒急忙掩嘴,她現在是小昱,不能開口的。
紅惜聞聲匆匆進房。「怎麼了?」
莫堯皇怒火中燒,指著華兒。
「這醜女人到底是誰?白小昱呢?」
「她……」紅惜相當為難的樣子。「她就是我們二小姐啊!」
「你說什麼?」莫堯皇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這個滿臉胎痕的女人是白小昱?」
「其實……在您派人提親後沒多久,小姐突然患病,臉上就長出了這些奇怪的東西,大夫也束手無策,所以不能怪我們家小姐。」紅惜遵照白錦川先前所教的說詞,一字不漏地說道。
莫堯皇半信半疑,托起華兒的下巴。
「白家臉上長有胎記的,不是老大嗎?怎麼連白小昱也遭殃?」
「所以說才糟糕啊!」紅惜趕忙編著理由。「事實上,我們大小姐也不是一出生就這樣,她是七歲那年才慢慢浮出胎痕。大夫說,二小姐應該也是同樣情形,只不過遲了好幾年。」
「可惡!」莫堯皇冷峭的一雙鳳眼,掃過華兒一瞥。華兒全身打了一個冷顫,緊垂下眼。
「我要的是沉魚落雁之貌,不是醜八怪。」莫堯皇用力將秤尺丟到華兒身上,憤恨地走出門外。
「小姐,你不要緊吧!」秤尺正巧打到華兒上臂,紅惜扶住手臂,左瞧右看的。
「沒事,別擔心。」華兒勉強綻開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