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舊。」他從沒改變過初衷,「什麼都不做。」
她小心翼翼地問:「你……不助你的同僚攻打海道?」
破浪將寬肩一聳,「不幫。」戰爭既不是他挑起的,也不是他在陛下面前自告奮勇的,他何須去為他人錦上添花?
得到了他的回答後,深深鬆了口氣的飛簾,這才發現她一直屏住氣息在等待,在知道他並無意加入這場戰局時,她有種替海道慶幸的感覺,也有為自己慶幸的感覺,至少,待在他身邊的她,不會因此而有著名副其實的叛徒負疚感。
將她面容上細微的反應都看在眼中的破浪,走至她的面前,不明白此刻這個將自己陷於兩難中的女人,心底究竟有著何種掙扎,他更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什麼原因,能逼她不惜拋下一切背叛海道。
「在叛了妳的族人後,妳得到了什麼?」
得到什麼?
不是得到了什麼,而是找回了什麼。
「我贏回了自我。」她的笑容看來有些淒愴,「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但我就是我,我要找回我自己,我不要再為他人而活。」
為他人而活?在過去,她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
在終於找到她那曾滑過他胸膛的淚,是為何而流的原因後,破浪並沒有一解謎底的暢快感,相反的,那顆眼淚的重量,遠比他所穿過的戰甲或是所提過的武器都來得沉重,藏在她笑容裡的重量足以壓垮他,可她一路沉默地走出她的過去,並且堅強地站立著,只是現下她所站立的地方,卻是一種難堪的兩難。
在雙方交戰時,她該站在哪一方?背叛海道在先的她,是否還會堅持她以往的說法,不再為海道做任何事?倘若她真不助海道,那麼留在他身邊的她,恐也會被海道視為叛徒。
他強迫自己面色冷肅地問:「我只想問,這場仗,妳能袖手旁觀嗎?」
「生死本就有定數,殺人者,自然也要有被殺的準備。」她壓抑地把早就想過千百回的答案說出口,卻依舊掩不住話裡的顫音。「在我已離開海道後,袖手旁觀就是我唯一能處的位置,我不能有別的選擇,因我若是舉棋不定,對海道來說,那無異是另一種更殘忍的背叛。」
破浪在她雪白的面容上,看見了逞強的蜘絲馬跡,此時她所獨自站立的立場,他並不難想像。
只是,叛徒這個字眼,沉重得超乎他所有的想像,因要成為叛徒很簡單,只需要提起勇氣,但能否斬斷一切,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在割捨之間,放開與放不下就成了一種最深沉的負荷,現下受傷最重的,不是失去風神的海道,而是眼前這個為了自由,已經把自己徹底投進孤獨裡,再沒有退路可選擇的飛簾。
她似乎總是在選擇,無論是否被迫。
離不離開海道,她必須做出選擇;要不要當個叛徒,願不願成為一個凡人,她也必須做出選擇;在她已經做出了那麼多選擇之後,為什麼她還是要選擇呢?
飛簾低垂著頸子,兩手緊緊環抱住自己,「我不能再對下起他們一回……」
破浪猛然上前一把將她按進懷裡,用力想將這不斷面臨選擇又選擇的女人揉進他的懷裡。
再也忍不住的她,哽咽得幾乎難以成言。
「我不能……」
「別開口。」他強橫地打斷她的話,把她的兩難都阻絕在他懷裡。「就這樣,什麼都不要說。」
心底煎熬交集的戰爭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停止,飛簾虛弱地閉上眼,深深倚在這看似可以保護她的懷抱裡,只想就這麼沉溺一會,好在明日來臨前,求得片刻的麻痺與解況。
第六章
凜冽的風雪襲向大地。
子夜時分,獨自站在天馬郡外的夜色,身上披著厚重的御雪大氅,心情沉重地凝望著這場似永無止歇的大雪。
自奪下天馬郡後,她原先是打算就照她的宣告,命天宮於三日內交出天孫,否則便將率大軍踏平天宮三山,可就在那日天宮的雲神布法將天宮三山重鎖於濃霧中後,在時限已臨的第三日清晨,原本阻撓了視線的重雲厚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提早來臨的冬雪,且還是場狂烈得要將天地吞噬的大雪。
只是這場雪並非下在天宮三山內,而是下在以天宮為圓心的範圍外,任何通往天宮的路徑皆在暴風雪的勢力之下,雪勢之大,原本在往常冬日必須積雪數月才能達成的雪量,一夜之間就將天宮外的地域全都覆蓋住,光是她所駐軍的天馬郡鄰郡外,半月之內就因山頂雪量過多而發生了三次雪崩,而這日夜不停肆虐的風雪,亦讓北域大軍處於前所未見的酷寒之中。
她曾想過,就頂著風雪強行驅軍入山,可任何一條通往天宮的路徑上,不是雪深足以埋人,就是因結冰的濕滑冰面無法行人,更糟的是,天宮似鐵了心要徹底斷絕外敵入侵,圍繞在天宮四周的每一座山頭上,皆積滿了隨時可造成雪崩的大量厚雪,無論她再怎麼另辟路徑,皆無法避開那在頃刻問就足以讓她損失慘重的山頂厚雪。
在這片銀白的雪色世界中,無論是湖泊或是河川,甚至連山林與城郡都遭冰封,來得太過措手不及的嚴寒,使得天宮外的各小城郡家畜與山林間的動物大量凍斃,軍中因此病倒的軍員更是不計其數,本應是足以供應大軍的糧草,也為因應天候,被迫以數倍的速度不斷消耗著,令她不得不趕在大軍因這場大雪造成更多的損失前,下令大軍往溫暖的南方撤退,屯兵於遠離雪勢的北域內,以避這場來得太早也過於異常的冬雪。
她承認,事前她是太過低估那名天宮的雲神了。
在堡內沒找到她,就猜想她可能又跑到外頭來了,夜半不睡的喜天緊拉著身上的大氅,手提燈籠在雪深及膝的路上走了一陣後,再次在堡外找到了她。
身上都已覆著一層雪花的夜色,頭也不回地問。
「妳可有法子停止這場風雪?」冬日才剛開始,若是那個叫雲笈的還想再這麼玩下去,那麼她至少可再操弄這場風雪三月之久,或者違反四季法則更久。
「無。」喜天邊說邊伸手替她揮去一身的雪花,「雲神乃三神女中神力最高者,我的巫力敵不過她。」或許就算集中了帝國四大巫女,面對這場風雪,她們四人恐都無能為力。
面部已被冷意吹凍得麻痺的夜色,頗為不甘地看著這場人為的大雪。
若是天宮不祭出這等怪力亂神的招數,堂堂正正地派出三山大軍與她面對面地一較高下,或許她根本就不必在這耗上那麼久,更不必因此而損失軍員和糧草,在這天候凍得只要用力深吸口氣,肺部恐就將因此而凍傷的情況下,縱使她的武藝再高竿、麾下的北域大軍再善戰,在上天的四季法力面前,全無半點用武之地,深知不敵於她的天宮城主們,利用雲神的這一招,的確是高竿又省事。
「主子,妳打算怎麼辦?」受不了寒意的喜天抖了抖身子,始終覺得這一戰得等到春日來臨,才有可能如她所願地真正開打。
「等。」夜色定定地凝視著遠方被紛飛的雪花蒙去視線的山頭,忍讓地把這話說出口。
提在喜天手上的燈籠,在下一波風雪強勁地襲來時,籠中的燈焰霎時熄滅。
但絲毫不受大雪影響的天宮三山,織女城城內卻是燈火通明宛如白畫,只是聚集在這座城內的人們臉上,絲毫不因將夜色擋拒在三山外而見半點欣喜,僥倖逃過一劫的他們,在這夜深之際,並未待在溫暖的城內就寢,反而大多都到了城內的神廟內為風破曉祈禱。
自在天馬郡與夜色一戰後,被天涯救回織女城的風破曉,就因過重的傷勢從未甦醒過,夜色給他的那幾刀,尤其是在胸腹間那足以致命的兩刀,就令為此集合至織女城的大夫們給急白了發,使出了渾身解數,只求能保住風破曉一命的大夫們,就算是日夜不分地輪班親自看顧著風破曉,仍是害怕風破曉會在他們稍不住意時,就遭閻王拖走,鎮日守在外頭的長老們因此而哭紅了眼,尤其是一手將風破曉帶大的奶娘,更是哭暈了好幾回。
剛從天壘城趕來的霓裳,在去安慰過天宮的長老們,也命人帶他們去歇息後,在海角的陪伴下,她踏進了風破曉的病房,看著天涯這陣子來總是坐在房內守著風破曉的身影,她有些鼻酸。
也知道他可能又是連著好幾日沒合眼的海角,將一碗熱茶遞至天涯的面前,天涯無言地接過,雙目卻沒離開始終在生死之間徘徊的好友身上。
「雲神還能撐多久?」喝過茶暖了身子,並提振了精神些許後,他側首問著負責打點三山一切,和通報神宮消息的霓裳。
她歎了口氣,「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