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她看著前方,神情幽遠地問:「你記不記得我小時候曾問過你,你為何不離開天宮?」
「記得。」他定定地應著,從無一刻忘懷當年她那無私的言語,以及不顧自己只想讓他自由的那顆心。
「當年你為何不走?」他本有機會脫離這身份的,但他沒有,這些年來,他也從來不提不說。
海角頓了頓,眼中抹上了一份雪夜裡的回憶,他記得那時背著她在雪地裡行走,那一雙緊摟著他不放的小手,也記得她是如何地溫暖,提供了他從不曾在天宮所得到的關懷,他最忘不了的是,她那雙眾人皆對他視而不見,獨獨只有她將他放在心上的眼眸。
「小姐需要我。」半晌過後,他說出個聽來似理所當然的借口。
「現在呢?」她偏首凝睇著他,「你想離開天宮嗎?」那時若是他沒及時救她一命,恐怕她就算是病死了也沒人知道,可現下已不同,她早就不再是當年那個非仰賴他不可的小女孩。
他堅決地搖首,「我的職責是守護小姐。」
霓裳無奈地撫著額,大大地歎了口氣,「職責並非人生的全部,我要的也不是你的忠誠,而是你的快樂。」
「在小姐的身邊,我很快樂。」
「可我看不見你將自己擺在哪裡。」她仰首直視著他的眼瞳,「告訴我,你真要一輩子都背著你的職責守在我的身後?你就沒有屬於自己的心願或是夢想嗎?難道你不想娶妻生子,或是成家立業?」
其實只要他願意,憑他的身手,他早就可以在天宮闖出名號並佔有一席之地,他若願離開天宮去闖蕩天涯,也定能在三道揚名立萬,可他不,他情願不要得到那些,他只願居於她的身後陪伴著她,十年如一日的以她的家奴自居,而他,似乎很滿足於這種狀況。
看著她眼底掩不住的擔憂,海角強迫自己別開臉。
「沒想過。」
「倘若……」她啞聲地再問:「倘若我真嫁了人,你怎麼辦?」
怎麼辦?
他根本就不願想像會有那日的來臨,他不願去想像,沒有她的日子會是怎樣的生活,他只想像現下這般與她相依下去,就算她不會知道他的愛有多深也好,只能伴在她的身邊,對他來說,這已是莫大的滿足,他不敢再奢望能多一些。
可就算不願去想,他也不得不承認,那日終會有到來的一日。
他曾想過,她若真要出閣,他可能會強行將她擄走,不讓他以外的男人也能似他這般擁她在懷中,可他不要她的不情願,也不要她被逼得離開她所擁有的世界,隨著他顛沛流離,他不要她一絲一毫的不快樂。
他也曾想過,若她真走出他的生命,獲得了一段美好的良緣,那麼,到時他可能會離開天壘城,將自己放逐到聽不見任何關於她消息、不必再憶起自已是誰的地方,這樣一來,他就不必再去憶起早就是他生命所有的她。或許這將會行屍走肉,將會是永無盡期的煉獄,可只要能遺忘,哪管再痛、再不捨,他也願將心掏出,以求得她能獲得永遠的幸福。
「海角?」仍等著他答案的霓裳,輕扯著他的衣袖。
無法直視她的海角,執意不回頭,不讓她看到他抗拒的神情,只是,他仍是得逼自己言不由衷。
「無論小姐嫁給何人,只要小姐仍願讓我追隨,只要姑爺允許,到時不管在姑爺府中為奴或為僕,我都心甘情願。」
那一字字出自他口中堅守不移的諾言,彷彿是他近貼在她的心坎上,一刀刀,傾盡所有而刻下的,霓裳沉痛地閉上眼,不願讓他看見那些盛在她眼中的不捨,更不願讓他知道,心如刀割的她,因他有多痛。
七歲那年,她欲讓他自由,他卻選擇留下,錯失了那難得的自由,她沒想到,他這一留,就是永生不走,就是死心塌地的永恆守候,哪怕她將會嫁人離去與他人相守,他仍是會不惜放棄一切,只求能夠跟隨在她的身後。
為何要這麼傻?這真值得嗎?
為何他要將人生建立在她的人生上?為何他要如此無視於自己?他有沒有想過,因他,她得去承擔他人生中不由己的部分?他怎會知道,她更會因他那份願為她甘心拋捨一切的無私,而感到萬般心疼?
他淺淺吹拂在她頰畔的鼻息,他的固執與理所當然,此刻在她的耳裡聽來,全都是種讓人淒然的心酸,可她知道,當他的執念已在心中成了一座不會動搖的山頭,她不能改變些許,亦不能動搖半分,無論是何人再如何對他勸說,山,仍舊還會是山,因無人能夠搬改,也無人能令他別再為了她而委屈自己,進而再次放逐他原本擁有的夢想。
撫上他臉龐的小手,在輕輕將他轉首,再落至他的胸膛上繞至他的背後將他擁住,海角按捺下胸口狂亂的心跳,低首看著主動投入他懷中的她。
「小姐?」
「我累了。」她閉著眼,只管將他擁緊,什麼都不想再多說。
他一手輕探她的額際,總覺得微有熱意,想起她臂上有傷後,放軟了音調問。
「我帶小姐回城可好?」
「我沒事,歇會就好。」她搖搖頭,拉來他一掌攤開他的掌心,像在打發時間似的,以指尖細數著他指上為練箭而拉弓拉出的厚繭。
當霓裳的指尖在他的指尖上來回地輕撫著,海角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能制止那股想將她揉入懷中,就這麼讓她成為他身體中,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衝動,即使那只是一個她不經意的輕觸,或是下意識的舉動,對他來說,這都是足以讓他在午夜夢迴之際,牢牢據留在腦海中的美夢。
「怎麼了?」倚在他懷中好一會後,霓裳覺得他整個人突然像張繃緊的弓。
「小姐請避一避。」雙目直視著前方的海角,抱著她起身後,將她推往他的身後,並防備地取下身上的軟劍。
「誰來了?」什麼也感覺不到的霓裳,不解地四下探看,可在前頭的林子裡,她卻什麼人都沒見著。
「不清楚。」已鎖定來者的海角,微瞇著眼,總覺得來者有些古怪,「小姐,來者不僅練過武,還有股奇怪氣息。」
「什麼氣息?」壓根就沒打算拋下他的霓裳,邊問邊解下腰際的金鞭。
「與雲神相同的氣息。」三道中,僅有三個神女而已,可來者非但不是雨神或風神,他若沒看錯的話,來者還是個男的。
「雲笈?」既然是像雲笈,他還需要擺出一臉如臨大敵的防範樣?
無法分清來者是敵是友,沒把握的海角伸手將她推得更遠,打算先下手為強,以免來者有機會靠近霓裳,但就在他揚劍準備前去遠處的林中揪出對方時,一直困擾著他的那股氣息霎時不見,就像是無端端地消失在空氣中,驀地,在秋陽的照射下,一抹身影映在眼前的地上,他猛然抬首,一名彷彿從天而降的男子,已在下一刻躍至他的面前。
措手不及的近距離面對面,海角想也不想地退了一步朝他揚起劍,但愈是看著來者的眼眸,海角就覺得自己像是被吸去了魂魄般,非但無法對他產生防備之意,持劍的手更是在他的目光下,不肯聽從心意地緩緩放下。
「海角?」站在他身後的霓裳,在見他居然棄劍時,忙不迭地來到他的面前,不解地看著額上沁出大汗的他。
努力自眼前男子的眼神中掙脫出來的海角,費力地將霓裳拉至身後,此時陌生的男子朝他倆笑了笑,一語不發地繞過他倆,仰首直視著高高聳立的山門一會,再步回他倆的面前。
「何事?」雙手終於恢復自主的海角,忙不迭地拾起地上的軟劍防備地問。
他微微一笑,「在下想找兩個人。」
「找誰?」
「天涯與風破曉。」
海角更是疑心四起地看著他,「你是誰?」放眼天宮三山,還沒有人敢直呼這兩人的名諱,就算是其它兩道的神子,也不敢如此大剌剌地登門點名兩城城主,還有,他究竟是怎麼通過前兩道山門的?
看了看他倆一模一樣戒慎緊張的模樣,他莞爾地揚起唇角,在下一刻,他給了他們一個,足以讓他們呆在原地愣上好半天的答案。
「轉世天孫,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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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的段重樓為尋女媧,自夏末就出國門去找,至今也沒半分真女媧的消息,不過段重樓倒是曾找到個假女媧,而他們天宮的天孫,完全不需他們大費周章的去找,他就自動找上門來了。
為免假女媧的事再發生一回,在這個自稱轉世天孫的鳳凰抵達天壘城後,天宮所有長老們聞訊全都趕達,一字排開地站在他的面前檢視,就連素來從不踏出神宮的雲神,亦親自出宮前來確認此天孫是偽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