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渲入境隨俗的,學著當地人吃青豌豆、馬鈴薯,也不嫌膩。白天發呆或是上街購物,下午工作或兼兼小差打打字,做一些零工混日子。偶爾至曼德叔叔家幫處理羊毛出口事宜,有時則到黛薇姨媽家幫忙釀製奇異果酒。雖然酬勞微薄,但也讓她尋得另一種生活樂趣。
晚上則陪著兩老看電視,偶爾再上個電影院,生活好似很規律也很平淡,但誰也無法瞭解她心中的苦處。
夜闌人靜,萬籟懼寂,望著點點的流螢,她的心也就特別的寂寞。明明不該想起的人,偏偏在這個時候鑽進思緒。
她曾打電話回台灣,但當她明白地將辭意告知月月後,月月生氣地表示:「你明明說過,朋友是患難相助的,幹嘛又臨陣脫逃了?」
若渲縱有一千個抱歉,也擋不了月月的炮轟。
明鑰不懂,若渲到底是為了什麼而逃避。即使有絕對非走不可的理由,但至少也要告訴她,她人到底在哪呀?光撥個電話回來又算得了什麼嘛。
「可這一回,我真的有難了——」
「有難也還有我的存在,要不也有槐恩,你擔心什麼?」
若渲的大難便是男人災,她之所以躲到南半球來最主要的也還是為了槐恩。但這話說得出口嗎?她只是簡短地告訴月月:「我不會回去了,月月,你找個人代替我的職位,OK」
「我才一點也不oK,況且辭呈我也沒收到,不算,反正我就是要你留職留薪,直到你回來為止。」
月月的堅持真教她為難,但她仍是一句話:「我暫時並不打算回去,你看著辦好了。」話一說完,也不待月月接續使掛了電話。
若渲的收線,令月月心疼,喃喃自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又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呀?」
槐恩真搞不懂,生平頭一回改邪歸正,只專戀一個女人,而她竟會得擺他這麼一道,教二姊天天數落他是遭到天譴了,真是冤枉呀。
當他向她的好友詢問她的去向時,竟沒有人知道她到哪去了。更怪的是,她連瑞獅飯店的職位也沒辭,這太不合理了吧?她絕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尤其對友更是,這回不顧一切地讓自己消失,到底又是下了怎麼樣的決心?
可是她連那麼大的遺產「貪污」事件都不計較了,到底還有什麼可令她毅然決然地消失蹤影?
不過曹義那哥兒們還真夠義氣,利用各種管道幫他查她的出境紀錄。終於查出她在九月二十二日出境澳洲,有了這條線索,他在工作之餘,不忘「查緝」她的落腳處。這樣尋著尋著,竟也過了兩年。
光這兩年來,母親所逼施下來的壓力也讓他心煩不已。什麼他這麼優秀卻沒女朋友,別人會當他有問題;什麼不完成任務,愧對祖先……理由一大堆,只因他除了工作外,對於異性方面的交往幾乎呈現空白,與他往的形象截然不同。兒子舉止的反常,做母親的沒有道理不出面干涉的。
當然他那位滯銷家中的二姊也難逃連坐,加入了被念的行列。不過還是她聰明,藉著出國攻取學位為由遁婚去也,只除了他因一身職務而不得脫身。
「槐恩,你看看,這侯家女兒多優秀,A大畢業,才二十三歲,年輕又大方,而且又有禮貌,上一回呀,一句霍媽媽叫得我心裡多舒服——」她是心裡舒服,而他則是苦在心裡。
也不知天天叨念若渲多少回,若她真會如老一輩人說的耳朵癢,應該就忘不了他的存在了。
但事實證明他錯了,她絲毫不受影響地仍然在外逍遙,捨得他傷心難過好一段時日。「媽,我的事你不要擔心,再說你兒子才二十五歲,連適婚年齡都不到,你急什麼?我還有事,先走了。」
自母親的叨念中脫出後,他獨坐在咖啡小館中,突來的叫喚聲令他回神。一見來人竟是展盈儷,他還真有點訝異,彷彿墮胎一事只是昨日發生似的。
「嗨,你畢業了?」
他的友善令盈儷生羞。「沒有,畢不了業。」
「為什麼?」
盈儷不急著回答問話,只是開口開他:「我可以坐下來嗎?」
「當然可以。」
待她一坐下,並招來服務生點了杯鮮橙汁,她才對著槐恩說:「我堂姊怎麼沒和你一同出現?」盈儷這才發現不見若渲身影,不過她只是隨口問間,可全然沒料到若渲會失蹤。「她走了,在公佈繼承遺產的隔天就不知去向,也沒留下隻字片語,現在我也在盼她能夠突然現身呢。」
見他專情,盈儷好生羨慕。
「不會是因為我媽的事吧?」
「她說過她並不計較,也許是另有其他原因吧。」槐恩暗忖:若渲不是那種小肚心腸的人,氣量不會那麼小才對。
盈儷告訴他:「我哥為了她自焚的事,你知道嗎?」
「自焚?為了若渲?沒有,她沒說,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槐恩感到震驚了。自焚?太誇張了吧?他已自認爭風吃醋的功力一流了,竟還有人為了她而——「在我墮胎後的第十天,他當街放火燒了自己。據我媽說,若渲天天到醫院陪他,也許是她覺得大哥的自焚她得負起責任吧。」
那!終於有眉目了,或許真是她心中的陰影作祟。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對了,你家人還好吧?」
她歎了口氣。「我爸在公佈遺產繼承的同一天服藥自殺——」
「自殺?那現在怎麼了?」
「及時發現,灌灌腸後就沒事了。」
她臉上竟流露出風塵味,槐恩冒昧問她:「盈儷,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良久,她才說:「公關經理。」這可是個優雅的代名詞,槐恩識相地不再追問。盈儷問他:「你仍在那做事嗎?」
「沒辦法,能力不足,也跳不了更好的槽。」
「自家的事業,自然嘍。」
相較之下,現在他們之間的感覺反而和諧多了,沒有附帶感情的壓力,彼此間的相處也自在了許多。聊了一會,盈儷給了他一張名片。
「對了,時候不早,我得先走了,有空來坐坐,打八折給你。」
槐恩順手接過粉底燙金字的名片——艾曼紐俱樂部公關經理紅莉他有絲怪異地一笑,不答光點頭。見她離去,心中感慨萬千。好好的家世、美麗的女子,又何苦如此作踐自己?
他不禁想起那噬人心魂的若渲。若渲呀,你究竟跑到哪去了?
遠在新西蘭的若渲早忘了她不該想起的悲傷。她幾乎與這裡純樸的新西蘭人們融成一群了。
若渲尤其喜愛炸魚薯條。新西蘭盛產的野味——鰻魚,最讓她難忘懷。偶爾也和湯尼先生、太太三人一部車子至附近魚港購買鮮味,或一個月一次赴奧克蘭大採購一番。生活是充實了,自然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想那烙印內心深處的霍槐恩。
今夜,也不知是否犯了思鄉症,竟夢見了昔日讀書時代的甜蜜回憶及已故的雙親、妹妹一家人和樂的畫面。趁著夜,她打電話回台北找月月。
電話鈴聲響了數聲,終於有人接起了電話。「喂,你哪位?」
「洪月小姐在嗎?」
若渲打到台北洪邸,猜想接電話的人大概是文嫂吧。而另一端的文嫂也認出她的聲音:「展小姐,是你嗎?」
若渲一個慌神竟支吾不語。她有股想掛上電話的衝動,但也只是想想罷了,並未真的掛上。
「是我,文嫂,月月在家嗎?」
文嫂開心地說:「在,大小姐她在,你別掛電話,我去叫她!」
下一會,月月的聲音傳來,可想而知是拉大嗓門直叨念,這早已是她料想中必然的結果。若渲在等用月月完飄後,方有機會吐一口氣:「月月,我還是只能重申一聲sorrY。「重申?重申有什麼用,告訴我,你人在哪?我馬上過去接你回來。」月月是個行動派,說得到就做得到。
若渲對她說:「我在這很好,很平靜,我不想回去了——」
「你打算一輩子躲在那不回來?:月月真不敢相信,一向堅強的她會選擇這種懦弱的逃避方式。她對若渲宣告似地說:「你叔叔病危,現在只等你回來見他一面,是最後一面了。」
良久,若渲才說:「怎麼可能?」
月月已為了找不著她好告訴她這件事而心急如焚,現在她終於又打電話回來了,她不叫若渲趕回來怎行。
「可不可能,你回來便知。若渲,你叔叔待你不差吧?」
動之以情還真有用,若渲的堅決似乎有瓦解的現象。
在她的記憶裡,叔叔只不過是軟弱了點,但他從未虧待過她,基於此點,她決定回台探視他的病情。於是她說:「好,我會盡快安排在這幾天回台,但這並不表示我不再回新西蘭……」一個順口,竟溜出了秘密。月月也不打草驚蛇,並未順著若渲的語尾問明她的去處,一切只靜待她歸來後再做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