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在他心底,另有別的女子?
這才是害他久病不起的原因?芸娘心底發寒。
「少夫人!您來啦!」揉揉惺忪睡眼,墨竹清醒,見她臉色不豫捏著手上錦箋,心底有數,忙堆起笑,「少夫人,這詞兒是我昨夜抄書的,練練字,寫得還好吧?」
「是你寫的?芸娘眼裡寫滿驚訝,心底卻寬了口氣,她柔柔笑起讚道:「寫得真好!」
「寫得再好也比不過少爺的字!」墨竹暗暗吐舌,幸好他機靈,否則這筆賬少夫人會記在心底。
錦箋是少爺寫的,思念的人兒卻不是少夫人,這事日後一定會有麻煩,這會兒只得先轉移少夫人的心思再說,墨竹諂笑,「等少爺病好,你兩人琴瑟合鳴,文采並濟,定當羨煞旁人!」
芸娘落坐床沿,靜靜瞅著昏迷中的夫君,殷紅著臉不回話。
芸娘白晝裡除卻服侍公婆外,常來陪方拓儒,原先夜裡也要陪的,卻讓墨竹擋了回去。
「少夫人與少爺尚無實質親暱,」這話說得芸娘面紅過耳,只聽得墨竹接下去,「夜裡相伴不妥當,少爺昏昏迷迷的,有些事兒尚得旁人打點,還是讓墨竹來吧!」
不讓少夫人陪,真正原因只有墨竹清楚,夜半時分,少爺常會夢吃,嘴裡嚷著的全是個陌生姑娘的名字。
那姑娘叫「菱兒」、「陵兒」或「靈兒」吧!少爺沒醒,墨竹也問不清楚。
少爺整日足不出戶,究竟是在何時喜歡上個姑娘的呢?左右盤算,墨竹推來究去也只隔鄰那古家小姐最可疑了。
那古家人整日神神秘秘,聽不見聲音,方管事曾過府拜訪,卻無功而返,敲了半天門卻不見人來應門,白晝乏人進出,夜間鮮有燈火,祖孫倆不知依何為生.又不與人交際往來,怎麼想都覺得邪氣。
想到少爺的身體,墨竹心底惻然,若少爺愛上的真是個閨女兒,那還好辦,以方家門世,三妻四妾不難,但若,他愛的是個「異族」,這事兒可兢手了。
但少爺已然愛得如此癲狂沉迷,沒了理智。
讓人不得不起了憂心,若非遭了鬼怪之祟,又怎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迷戀至此?
心底漾起不祥預感,墨竹心頭沉沉。
第三章
就在方拓儒陷在病榻達兩個月之際,就在他臉色愈發晦暗如幽之際,就在墨竹決定過兩天少爺病體再無起色便要到隔鄰拜訪之際,這一夜,方拓儒書齋裡卻來了個消匿多日的嬌容。
子夜裡,起先墨竹是鬧肚疼,茅房裡折騰幾回後,竟渾渾噩噩、不知所以回到自個兒屋裡倒頭沉睡,書齋裡寂寥無聲只剩個昏迷不醒的方拓儒,不多時,房門輕啟,一抹白影悄然踱人,覷見床上的方拓儒,奠可奈何歎口長氣,正是多日不見的古靈兒。
她抵近床沿伸手探他額頭,繼之輕撫他清瞿消瘦的臉頰,「說你書獃還不認,光會讀書,好好的身子折騰成這副德行!」她扶起他身子在他耳旁低語,「再不愛惜自己,當心我真的再也不要理你了。」
方拓儒病得昏沉,什麼都聽不清楚,只是在嗅著那股讓他魂牽夢縈的軟軟甜香時,突然像在迷霧裡攀著出口的旅者,死命想要撥開層層迷霧,意圖接近。
靈兒自懷中捏出一枚丹丸塞入方拓儒口中,病得太沉,他竟連吞嚥的氣力都沒有,丹丸塞下後一再滾出,沒法子,靈兒想了想,將丹丸放人自己口中嚼爛,扶牢他,以口就口,將丹丸由她口
中哺入他口裡。
究竟是因丹丸神效還是因他的昏沉本就是全心全意等她到來,總之,在她柔唇觸著他不久後,在靈兒還在為他究竟服下多少丹丸傷神之際,他竟然怯怯然地開始回吻她。
她酡紅臉掙開他,使力之際卻仍小心翼翼,怕傷了他。
「壞書獃,」她啐了聲,跳離他床邊,「剛醒就要佔人便宜?!」
「靈兒,別走!」生怕她要離開,他頹軟著身子,眼中起了霧,神智尚未清明,卻仍執念著要留住她。
「我說了要走嗎??」她轉身倒杯熱茶,踱回方拓儒床沿,扶起他身子餵他喝下水,「喝口熱水,你身子太虛,需要一段時間調理才能恢復元氣。」
「我什麼都不需,」一口飲盡她遞過來的水,他悶著聲音,「除了你!」
「傻氣!」靈兒將杯放妥,回到他身邊,「我不就在你身邊?」
「這會兒在並不代表你不會離去!」他睇著她的眼神含著怨氣,「靈兒,你很殘忍,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究竟在你心底,我算不算得什麼?」
「那日你說除非我真有事,否則你不會再來見我,見不著你,這些日子我人雖昏沉卻總叨念著是不是非要我病人膏胃,捱到最後一口氣時,你才會肯再見我?」
「傻書獃,你何苦如此?」靈兒搖搖頭,回睇著他的眼神微亮不捨,「你讀了大半輩子的聖賢書,卻還參不透『情』字?你,純粹是為了你。」
「是嗎?」方拓儒眼神幽邈.想到自己癡心換來一句「枉讀聖賢書」,不禁怒從中來,低語,「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你既然口口聲聲為我好,就別再理我,由著我死活任命吧!」
語畢,方拓儒賭氣地掙開她,轉身面著牆不再說話。
「不錯嘛!」他光火,靈兒卻笑了,「方秀才果然頗有傲氣,這會兒是你允我撒手不理,任你死活的,晚些兒到了地府閻王處可別告狀我無情無義!」
語音方落,她起身踱近門,只聽得門扉嘎然作響,隨後是一個關門的聲音。
「靈兒!」見她當真袖手離去,方拓儒急欲下床阻止,兩個月未曾落地,甫一下床,眼前直冒金星,兩腿軟麻麻地不聽使喚,眼看著就要向前撲倒,突然,一個纖小身影自旁竄出撐頂住他的身子,將他攙回床上。
熟悉香氣回在鼻際,他心頭湧生一股強烈悸動,握著她纖巧臂膀不肯放手,卻也不說話。
將他扶到床榻坐定,她溫馴地陪在他身邊,電不想說話,淨是揪著他的衣襟把玩,兩人沉默良久,牛晌,在他衣袋裡,她摸到一圈硬物,掏出一瞧,是枚鐫刻著奇怪文字的銀環。
見靈兒睇著銀環若有所思,方拓儒急急解釋,「別多心,去年冬季我在路上救了只小狐狸,這是它留下的東西。」
「我能多什麼心,」她笑他的緊張,「你連妻子都有了,一個銀環算什麼?只是,若依你所言,這是隻狐狸的環,你何以還要留在身邊?」
「我也不知道,只是捨不得扔,」方拓儒聳聳肩,「那雖只是隻狐狸,可它給了我很奇怪的感覺,有一刻,我甚至想要將它留在身邊,你若不喜歡這環,我就扔了!」
「別扔!這是好東西呢!只是別用來罟著我就行了,」靈兒吐舌巧笑,扯下她頭上盤發成髻的紅頭繩,她無意識的扯動卻揪緊了他的視線,那一頭青絲雪瀑似地鋪灑在他胸膛上,清靈又嬌俏的女人味揪緊他所有的感官,她將銀環用紅頭繩穿過,將它掛在方拓儒胸前,「戴好它,別掉了。」
「有你在我身旁看著,」他突然攬緊她,將臉埋人她秀髮裡,愛極她的香氣,「掉不了的!」
「書獃臉皮厚!」她原想掙脫卻又不忍心,她伸出手指刮他臉頰,臥病久了,他臉上已然冒生一堆胡碴,「我什麼時候答應要留下來陪你的?」
「不由你答不答應,」他下意識環緊她,「我是不會放手的,如果,你忌憚的是芸娘,明白我便去稟明雙親,退了這門親事,到你家向你姥姥提親……」
「還退什麼親?」她顫在他懷裡咯咯直笑,「書獃!你真是病糊塗了,知道何以你會睡在書齋裡嗎?你病重之際墨竹已代你同沈家小姐拜了天地,現下人就住在你廂房裡,等著與你圓房,共效于飛!」
「騙人!」他瞪大眼。
她輕哼了聲,「我向來只會唬人不會騙人,若不信,過去瞧瞧便知。」
「不論真假,我心底唯一喜歡的人只有你,芸娘這事兒還有得補救,我和她畢竟尚未圓房,」久病初癒,他卻是首次感到頭疼,「也許……」
「什麼也許不也許的,」他陷人困擾,她卻幸災樂禍,「入你方家前,當你還病著,人家姑娘就說婚配已定,這一生已是方家人,不論你生死,她都不會改變心意,這樣堅貞的女子,夫復何求,你若硬找個借口將她休離,就是擺明了叫人去死!」
「隔道牆,」坐困愁城,睨著她,他搖搖頭,「你倒是件件清楚!」
「不清楚成嗎?」她巧笑,「誰讓我欠了你!」
「靈兒,你總說欠了我,能不能……」方拓儒突然有些開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