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蘋輕咬免肉,明白於磊的安慰之意,心中無限感激,想不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萬里無蹤,是一個開朗無羈的豪情俠客?!
他近年來崛起江湖,沒人清楚他的來歷,只知他喜歡行俠仗義,除暴安良,而他行蹤飄忽,居無定所,可能這個月在北方,下個月就跑到南海了,因此博得「萬里無蹤」的封號。
如今徐蘋得以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興奮之餘,還是被離家的愁緒給淹沒了。
「於前輩說得是,可是,我爹在家裡等我,我怕他擔心。」
「說得也是,或許我沒有家,不能體會你想家的感覺。可我也明白親情的羈絆,永遠也放不開的,是嗎?」
徐蘋點頭,對於磊的崇敬更加一分,看來他不只是武功好,對人生也別有一番感受,她問道:「難道前輩沒有任何羈絆?」
「沒有,我沒爹沒娘,無妻無子,以後也不想要。」於磊回答得十分乾脆。
徐蘋突然感到心酸,他就是一個人,從來沒有享過親情溫暖,若換成了她,教她情何以堪?
她的眼眶又紅了,「這……不是很孤獨嗎?」
於磊微笑道:「瞧你,似乎滿感傷的,我都不在乎了,你也別為我難過,我天生是個浪子命,不怕孤獨,還樂得萬里獨行呢!」
徐蘋輕拭眼角,也是笑道:「我初出江湖不過一年,見識鄙陋,讓前輩笑話了。」
於磊又串起一支兔肉給徐蘋,「或許以你這個性格,不適合在江湖歷險,世事多變,要隨時懂得適應環境才行。」
徐蘋低下頭,靜靜吃著香噴噴的烤肉,火光在她的臉上跳動,明滅不定,就像她此刻不安的心情。
於磊吃完兔肉,坐到火堆的另一邊,「這裡方圓十里沒有人家,山路太黑不好走,只好委屈你露宿山野,明早再趕回政陽城吧!」
「沒關係!還是多謝前輩的救命之恩。」
她左一句前輩、右一句前輩,於磊搖頭笑了,笑容隱藏在髯之後,教人難以捉摸。他也不再講話,順手拿起一塊粗大的樹幹,用匕首在上頭劃著。
徐蘋慢條斯理地吃完她的年夜飯,想到去年滿桌豐盛的菜餚—還有整個徐氏家族團聚的熱鬧氣氛,相對於眼前的荒山篝火,真是無限淒涼呵!
她將身體靠向身後的樹木,卸去一身的疲累煩憂,天氣有點冷,她抱緊了雙臂,告訴自己,只要捱過今晚,她就能趕回溫馨的徐家大宅了。
瞇著眼望向火堆旁的於磊,他手上似乎在雕刻東西,看他神情專注,一刀一鑿地細心琢磨,也許他就是藉著雕刻消磨漫漫旅程吧!他到底是怎樣的一位傳奇人物?這麼灑脫、這麼自在!要是叫她不為世事所羈絆,這是絕無可能的。
命中注定,她是翱天派的弟子,生來就是要背負本派的使命。尤其在十歲那年,母親偕同幾個女眷上廟禮佛,竟遭逢嘯月派的毒手,當父親哀痛逾絕的抬回那幾具冰冷的屍體時,一夜之間,徐蘋長大了,她終於明白翱天、嘯月兩派的恩怨,更時時以復仇為己任,所以,她清楚地告訴王卓立,他們不可能化解六代仇怨,即使她倆不結仇,但娘親的血海深仇,豈能不報?
寒風冷凝,白露侵襲,徐蘋靠緊樹幹,陣陣寒意從背部傳來,迷迷糊糊之間,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影在她眼前飛奔,忽而是年幼可愛的小弟,忽而是一臉猙獰的王棠,忽而是嚴肅沉著的薛婆婆,還有憂鬱的王卓立,和那個萬里無蹤的髯客……
好冷,好冷,夜霜濡濕了衣衫,也停留在她的臉上,和著淚水,結成清冷的冰晶,好冷,如果她有一條棉被就好了,她要窩在被褥裡,再也不怕外頭的淒冷了。
朦朧中,她抓住了一條溫暖的軟被,就像她在冬夜醒來,趕緊又把手腳鑽進熱烘烘的被窩一般,舒服而暖和。此時,她也是抱緊了棉被,兩手緊抓不放,貼得越密,越是舒適,熱氣一波波傳送到身體,身子也不再冰冷了,寒意驅散,春暖花開,彷彿她已回到了自己那張柔軟的臥榻上。
悠悠睡了一個好眠,徐蘋猶戀戀不捨地,不肯起身離開溫暖的被窩。緊閉的眼睛感受到天光,她的意識逐漸清晰,怎地?這條棉被還會動?一起一伏的,還有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徐蘋一驚,睜開眼,就看到頭頂的一把鬍子,原來她竟然臥在於磊的懷中,兩隻手還緊緊環著他的胸膛,她嚇了一大跳,不敢再貪圖溫暖,猛然掙開他環抱的雙臂,急急站起身來,不料重心不穩,身子又歪倒下去。
於磊被她的掙脫驚醒,眼見一個盈盈纖軀向他倒下,他立即以強有力的臂膀扶住她,借力使力,自己也隨之站起來。
徐蘋站直身子,臉孔燥熱,連忙走開數步,背對著於磊,她理了理衣衫,整整長髮,半晌說不出話來。
「徐姑娘請別誤會,我看你凍得發抖,只好為你傳送真氣取暖。」
於磊的鼻中猶漫著徐蘋的淡淡髮香,他沒有告訴她,昨夜他才一碰到她,她就抱緊他不放,害他左右為難,只好懷抱著顫抖瑟縮的她,以自己的身體溫暖她,兩人互擁,度過一個荒野寒夜。
她羞紅了臉,轉身低頭道:「於前輩,多謝你了。」
於磊踩熄火堆餘燼,「不用言謝,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在這個荒山過了除夕夜,也是緣份,明年此時,我又不知道流浪何處!」
萬里無蹤,江湖難覓,徐蘋看著於磊的腳步,又是莫名神傷,「那麼,於前輩現在要往何處去?」
於磊望向她,微笑道:「天地是我家,無處不去。」
朝陽照射在於磊臉上,泛出明亮的神采,徐蘋清楚的看到,在他糾結的髭鬚下,是一張年輕有型的英挺面孔;濃眉挺鼻,飛揚俊逸,若非那對深邃似海的眼睛還看著她,她幾乎以為眼前站的是一個陌生人。
難怪他不要她叫他前輩!徐蘋萬萬沒想到,名聞遐邇的萬里無蹤竟是一個年輕小伙子,如此年少,竟有此等高強的功夫,還有……那看透人間情事的不羈豪情!
於磊掩蓋火堆,撿起自己的小包袱,「徐姑娘,政陽城往南走;至於我,這東邊日頭還挺大的,就向西走好了。」
「於……」一聲前輩已經叫不出來,徐蘋忽然覺得喉頭又乾澀了,她哽咽地道:「再會!」
瞧見徐蘋的嫣紅粉頰,於磊心頭一動,心海深處好像有股湧泉,正涓滴細流,於是他當機立斷,改變了念頭,「我還是往北去看塞外冬雪吧!徐姑娘,就此別過。」
一南一北,不再相遇!望向他縱躍而去的瀟灑背影,一轉眼,就已消失在遠山樹林,徐蘋落寞地抱緊手臂,冬日的清晨,還是很冷的。
見地上有一塊圓形的東西,徐蘋拾起來,發現是一個木刻的小兔子,雕工樸實,造像生趣,這就是於磊昨夜用匕首刻劃出來的成品吧!
徐蘋細細撫過小兔子,好像又觸及於磊的溫熱胸膛,心意流動之間,臉上的紅暈始終不褪。良久,她終於將那小木雕揣進懷裡,邁開腳步,往回家的方向而去。
第二章 多情卻似總無情
翱天派的大堂,正中央高掛一塊「翱天貫日」的銅匾,那是百年前第一代祖師所打造,此四字乃為翱天劍法的最後一招,也是最精妙難學的一招,祖師懸匾於此,不外乎希望弟子時時警惕,以追求劍術高峰。
此刻,大年初二的早晨,所有翱天派的重要人物全部聚集於此,聆聽徐蘋這次外出的詳細情形。
徐蘋風塵僕僕,昨夜才返家,她休息了一夜,今日再向諸位長輩說明。
「有關薛婆婆的事,各位叔叔伯伯都知道了,她老人家只是純粹傳藝,並未要求我拜她為師,唯一的條件是,在她有生之年,絕不外傳。」
徐國梁道:「薛婆婆真是不出世的奇人,蘋兒過關斬將,得到她的青睞賞識,是蘋兒的福份。」
徐國梁之弟徐國柱道:「那老太婆怎麼這麼唆!什麼不外傳?等她一死,這些絕學就變成翱天派的了。」
徐國梁道:「話是沒錯,但是,我們也要謹守江湖道義,總之將來受益的還是本派後人。」
眾長輩師兄紛紛誇讚徐蘋聰明靈敏,樂得徐國梁笑得合不攏嘴,誰知徐蘋接下來所說的事,都讓他們心驚肉跳,冷汗直冒。
不等女兒說完,徐國柱就跳起來大罵:「這王棠!竟然卑劣至此,下回路上遇見了,我一定要殺了他,為蘋兒出一口氣。」
年紀最長的老師伯對徐國柱道:「你從三十年前就要殺王棠了,到現在還留他一條命!」
徐國柱忿忿不平地坐下,「是我武功不行,留他繼續為非作歹!」
徐國梁作個手勢阻止他說下去,「國柱,現在講這此都無濟於事,我們與嘯月派的怨仇又更深一層了,大家日後遇到嘯月派的人,必定要分外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