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磊心知現在是回報洞庭雙雁的時候了,他站起身,拿過蘇臨淵的劍,「王棠,不管你和洞庭雙雁有何仇恨,今天我於磊是管定了,還有,順便替翱天派報仇!」講到最後一句,他望向徐蘋,徐蘋則露出感激的眼神,卻又透著一絲擔憂。
王棠冷笑,「萬里無蹤好打抱不平、行俠仗義,是吧?今天你也來殺我這個惡人了。」
於磊道:「沒錯,不用老天爺定奪,是惡人就該殺。」不由分說,長劍相接,兩人即展開纏鬥。
徐蘋幫洞庭雙雁敷藥裹傷,急著想上陣協助於磊。雖然父親的遺訓言猶在耳,但是,深仇大恨,不報不快呀!
陶青衣又喊道:「於七,你知道我今天和你算什麼帳嗎?」
王棠在劍光中道:「是怪我當年殺你?」
「是的,我怪你殺我,你……好狠,拿著劍猛砍我,砍到我痛得沒有感覺了,再把我丟到山澗,還要……還要勒死我……」
王棠彷彿又看到了紅雁臨死前的眼神,她已是滿身鮮血,見她一時不死,他抽出腰帶,緊緊地勒住他曾眷戀過的粉頸,她絕望地看著他,眼裡儘是悲傷與疑問,他無法再勒下去,棄屍而去。而現在,那雙眼也在看他,不,那是於磊的眼,為何和她如此相像?
陶青衣繼續恨恨地講著,「我還要怪你,害死了我們的孩兒!」
孩兒?!王棠一驚,長劍凝住,被於磊一劍砍上手臂。他隨即回神,又擋了於磊的攻勢。
「孩兒?」蘇臨淵也震驚不已,「你從來沒有說過,你和他有孩兒!」
陶青衣垂淚,「臨淵,是我對不起你,你救活我,為我離開師門;我傷重,你又照料我好幾年,我們改名換姓,同結連理,你的恩義,我一生難報,偏偏他殺我成重傷,使我無法再生育,我怕你見怪,不敢跟你說……」
蘇臨淵表情和緩下來,「所以,那時你是避到峨媚山生孩兒?」
陶青衣點頭,「這些年和你在一起,我還是很想念我的孩兒,我……我對不起你……於磊幫我殺他,我心願已了……」說到激動處,她拿起地上的劍,就要往自己脖子抹去。
徐蘋搶了下來,「陶前輩,有話慢說。」
蘇臨淵也露出前所未見的緊張,他拉住陶青衣的手,「你……這是做什麼傻事?你忘了我們的名號嗎?」
「洞庭雙雁,雙宿雙棲,形影不離……」
「一頭雁死了,另一頭還活得下去嗎?他也跟著撞死了。」蘇臨淵說著,眼裡泛起了淚光,「過去的事,今天就有個結果。」
陶青衣深深地看著他,兩人的手握得更緊了,「他離開我、殺我,我就認了,可是孩兒生下來三天,從此沒有娘親……」她想到又是淚漣漣。
蘇臨淵道:「我明白,原來你路過峨媚山,總是要上去看看,到靜心庵走走,就是在找那個孩兒?」
靜心庵?徐蘋心頭一跳,那不是於磊出生的地方嗎?而陶青衣叫王棠「於七」,是哪個於?三天?於磊的娘生下他三天就棄他而去……
陶青衣道:「幾年過去,找不到了,庵裡的師父也不知道,我想他可能已經死了吧!」她忍住淚,拿起劍,「我們去幫助於兄弟吧!」
徐蘋心中出現一個疑團,她道:「等等,你的孩兒是男的?」
「是男娃,如果他長大了,大概也像於兄弟這麼大,唉!」
「年紀呢?」
陶青衣歎道:「我每年都幫他算歲數,今年應該二十七了。」
徐蘋耳邊聽到的仍是於磊和王棠的打鬥聲,而她的心已經被擰絞,但她還是要問出最後一個疑問,「他是中秋出生的嗎?」
陶青衣驚道:「你怎麼知道?」
徐蘋茫然。冥冥之中,是否早已注定?是什麼因緣,將他們幾個人牽連在一起?原是江湖各據一方,天南地北不相見,為何會齊聚此地?又從一段過去的破碎情愛,扯出一個浪子的身世?
陶青衣捂著傷口,問:「徐姑娘,你怎麼了?」
徐蘋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眼裡看見的是於磊和王棠的激戰武林,兩大高手,一老一少,有著相似的身形,也有著同樣的武學天賦,為什麼她早沒有想到?
而為什麼洞庭雙雁要介入她的命運,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
是逃不掉的,是該接受的!
兩人戰況越烈,於磊一劍劃上王棠的背。這是什麼場面?父子相殘嗎?徐蘋突然大叫,「住手!住手!你們住手!」她倏地撿起起上的長劍,走到兩人之間。
在徐蘋喊出之時,於磊已後退一步,「蘋妹,你走開,我來對付王棠就好。」
王棠則喘著氣,冷眼看徐蘋,她是來親自報仇了吧!
徐蘋轉向於磊,面容是前所未見的冷酷,「於磊,你今年幾歲?哪一天出生?」
她從來沒有連名帶姓喊他,又見她表情冷若冰霜,於磊一愣,心中隱隱不安,「蘋妹……」
「快說,大家都想知道。」
王棠和蘇臨淵不知道徐蘋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惟有陶青衣,逐漸瞭然於心,將目光投向高大的於磊身上,這麼大了……
「我……二十七歲,生於八月十五。」
徐蘋又轉向陶青衣,「陶前輩,你在何處生下你和王棠的孩兒?什麼時候離開孩兒?」
陶青衣憐惜地看著深受激盪的徐蘋,「唉!二十七年前,八月十五,一個月圓的日子,我在峨媚山的靜心庵,生下我那苦命的孩兒,過了三天,夜裡孩兒睡了,我到屋外看月,過了中秋,月還是很亮,可是已經不圓滿。就在那夜,孩子的爹,也就是王棠,前來殺人滅口,我拚命逃,他一路追……唉!我不想離開我的孩兒啊!」忍不住淚水掉落,眼裡仍注視著呆愣的於磊。
「你說什麼?」於磊腦中轟轟作響,她在說什麼?她為何也在靜心庵產子?二十七年前的事,為何在此刻全兜攏一處?天!誰能告訴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
王棠神色更錯綜複雜了,嘿嘿低聲笑著,「紅雁,如果那時我知道還有個孩兒,我也會連他一起殺的。」
沒有人說話,於磊喃喃道:「靜心庵的孩兒……或許另有其人吧!」本是無父無母,怎知突然之間,有人知道他的身世,還可能是他的父母!
陶青衣輕歎,「我也希望另有其人,如果我的孩兒還在世,他的右股有一顆紅痣,還有,胸口有一道很長的疤……」
徐蘋心臟幾乎停止跳動,於磊胸上那條「胎記」,她撫了又撫,早已摸過無數遍,而紅痣,她也是見過的。她開口道:「磊哥,你解開衣服。」
於磊遲疑著,徐蘋卻像是急於得知真相,又喊道:「快解開!」
解開上衣,胸口露出一條長長的疤痕,從左肩胛到肚臍之上,淡淡的、細細的,卻又隱然若現。
陶青衣見了,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終於讓她找到了,「我生下孩兒時,絕望、孤苦、害怕,我想先殺了孩兒再自殺,我拿了割臍帶的短劍,往孩兒身上刺下,孩兒突然哭了,他是那麼用力的呼吸,那麼用力的嚎哭,他想活下來,我無權結束他的生命啊!手一軟,在他身上劃下了一道長長的口,孩兒細皮嫩肉的,一下子流了好多血,幸好,傷口不深,三天後,結疤了……」
她沉靜地望向於磊,「今日,我不敢認孩兒,也無權要求孩兒認我,只要知道孩兒仍然好好地活著,我別無他求。」
蘇臨淵再度握住陶青衣的手,夫妻相望,情深依舊。過往的憾恨將在今日做個完美的了結。
於磊拉攏衣服,他仍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為什麼陶青衣知道他身上的特徵?為什麼陶青衣的孩兒出生時地和他相同?孩兒的爹,不是蘇臨淵,而是當年騙她害她的於七,是……是王棠嗎?
「不,我姓于,他們說我爹姓于……」
王棠笑了,淒淒涼涼地,「當年我與紅雁初識,她問我叫什麼名字,我用竹枝在濕泥地上寫了,王字寫到一半,決定隱瞞身份,那一豎就勾了起來,我排行第七,就成了於七。」
老天開的是多大的玩笑?如果陶青衣是他的母親,那麼王棠就是他的父親,王卓立則是他的兄弟……於磊無法再面對兩名可能是他親生父母的人,他望向徐蘋,而她,早已是涕淚縱橫。
今日,她接連遭逢打擊,已經傷痛難愈,而這個令人難以接受的真相,又教她怎麼承受?
於磊想要扶住她顫抖的身子,也想為她拭去頰上的淚水,可她卻是長劍一擋,淚眼相看,是決絕。
王棠撇下劍,仰天大笑,跟在他身邊的,全是酒囊飯袋,而不在身邊的,一個賢孝懂事,一個英武過人,有子如此,夫復何憾?什麼官名利祿,全是身外物!全是轉頭空!是非成敗,就像此刻掛在西邊江頭的夕陽,瞬間淹沒。他想起了卓立孩兒,看到了於磊,僵硬的心完全軟化了,淚水滑下佈滿皺紋的老臉,又是縱聲狂笑,「生子不肖,好!生子不肖,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