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蘋在他輕柔的律動中,想著未來的幸福美好:父親身體好了,弟弟也長大成人了;她和於磊守著小屋,養兒育女……沒有任何江湖仇怨,一切事情都像月光那麼平和柔美,也像此刻那麼幸福甜蜜。
月光下,是個安寧無憂的恬適世界。
再醒來,徐國梁的情況卻更惡化了,徐蘋和於磊不敢搬動他,決定留下來照顧他,並催促洞庭雙雁帶徐晨離開。
徐晨捨不得離開父親,陶青衣也道:「再待個兩天吧!有事我們擋著,讓晨兒陪陪他爹。」
這天,江平浪靜,於磊和蘇臨淵釣了幾條大魚回來加菜,眾人圍爐吃了,如同一家人團聚般,融洽而愉快。大家心裡有默契,避談徐國梁的傷勢。
是不是都平安順遂了?徐蘋問著。
隔日,徐蘋扶了父親在屋外看風景,於磊教徐晨打拳,蘇臨淵夫婦則閒坐一旁,遠方傳來馬蹄聲,定睛一看,原來是王卓立。
王卓立看到徐國梁,露出了笑容,隨即道:「你們還沒走?」
徐蘋道:「我爹重傷,過兩日再走。」
「這不行,你們得快點走。」他來回踱著,「我已經將『薛氏仙藥譜』刊行流傳,昨天聽說徐姑娘以藥方換得徐掌門,可是這不再是秘方了,我怕我爹知道後會再對你們不利。」
蘇臨淵道:「我就是擔心這件事,不過,這個地方十分偏僻,應該還可躲上十天半個月……」話未說完,四周傳來奔雷馬蹄聲,眾人臉色大變。
沙塵滾煙,十餘人騎同時停下,包圍住小小的農舍,來人果然是王棠。
王棠高坐馬上,指著王卓立,怒聲罵道:「你這個逆子,我就知道一切都是你在搞鬼,否則憑那一對男女,如何知道我嘯月派的門路?錦衣衛在政陽城抓徐蘋時,也讓你救走,教我面子往哪放?如今你又幫著徐蘋出書了?」
王卓立噤不敢言,低下頭來。
王棠又指向徐蘋,「好,你誆我?先將秘方流傳出去,再騙我抄了下來,幸虧我往應天府路上,弟子通知我市上出了一本『薛氏仙藥譜』,否則我又教錦衣衛看笑話了!」
徐蘋不甘示弱,「我誆你?比起你的奸詐,我這是小巫見大巫,藥方本是救人,不是讓你拿去獻寶的!」
王棠冷笑道:「哼!跟你老爹一樣,只會說道理,沒用的,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來人啊!統統殺掉!」
王卓立奔上前,張開雙手擋住師兄弟,大聲疾呼,「爹,不要再開殺戒,不要再造孽了。」
「滾開!我們早已斷了父子關係,不要再叫我爹,聽著,你們連他一起殺了吧!」
即使掌門下令,眾弟子豈敢拿刀劍招向掌門獨子?倒是王棠的兩個女婿磨拳霍霍。而於磊等人亦隨時準備應戰。
「你們怎麼都不動?」王棠氣得跳下馬,從懷中掏出一本書,翻了幾頁,「哼,序文寫得真好,什麼薛氏藥方濟世救人,王徐二家合作完成編寫,結嘯月翱天兩派之誼,全是狗屁!」他將藥書撕裂,揚了滿天的紙屑,「丟盡我們嘯月派的臉了!」
王卓立跪在他面前,「是孩兒不孝,孩兒只求爹放過他們。」
王棠指著徐國梁,「他們一家本就是該死之人,我替朝廷清理乾淨,省得日後錦衣衛大人又來唆。」
「爹,他們沒有罪啊!您為了我們兩派的仇恨,已經害死太多人,停止吧,不要再殺戮了。」
王棠一腳踢開王卓立,怒斥道:「我為什麼會生出你這個敗類?我怎麼會有這種忤逆的兒子?」
王卓立被踢得跌倒,捂著疼痛的胸口,氣息紊亂,猛然嘔出一口鮮血。
徐蘋驚叫一聲,「王大哥。」於磊也趕上前扶住他,「王兄,你不要緊吧?」
「我沒事,你們快走,我擋著……」
王棠道:「你擋什麼?我先殺了你,」他右掌擊出,往王卓立身上拍去,於磊左手扶著王卓立,右掌也往前拍去,兩掌相對,勢鈞力敵。
王棠瞪視著於磊,掌力不敢放鬆。這個年輕人,功力竟如此精湛,那雙眼睛也是如此深邃,就像他深不可測的武功,可是,那雙眼為何如此眼熟,好像是好久以前,曾經凝睇過的一雙靈秀妙目……他想到了陶青衣,心神一分散,於磊乘機施力,推開王棠,帶著王卓立退到農舍邊。
陶青衣扶過王卓立,「王兄弟,不要再求他了,沒用的。」她幽幽地望向王棠,隨即察看王卓立的傷勢,如同慈母般地關心照料。
這一望,又讓王棠勾起了深埋心底的往事。青衣?紅雁?事隔近三十年,面目都變了。不,她不是紅雁,紅雁早就死了,多年來午夜夢迴,總見到紅雁一身是血,幽幽無語,就像是方才陶青衣怨慰的眼神……
「岳父……」王棠的女婿打斷他的沉思,「我們要殺徐國梁嗎?」
「殺,當然殺!」王棠回過神來,目露凶光。
王卓立擦了嘴角的血,向陶青衣點頭致謝,又走向前擋住眾弟子,「爹,不要殺了,您滅了翱天派,對您又有什麼好處?我們兩派即使有仇怨,那也是祖師婆婆那一代的事了,卻因為她的遺訓,讓我們兩派六代以來的子孫不得安寧,爹,停止吧!停止吧!」
王棠臉色鐵青,揮出一巴掌,「你還說?」
王卓立的嘴角又流出鮮血,「爹,權力富貴只是過眼雲煙,當今朝政混亂,錦衣衛兇猛如狼,您不要再助紂為虐……」
王棠已經聽不下去了,兒子當眾教訓父親,這成何體統?他越聽越氣,數年來的怨怒全貫洩到雙掌,強勁力道一擊而出,「不孝子,專和我唱反調!」
這一掌力道之猛,震得王卓立狂噴鮮血,仆倒在地。
於磊趕緊蹲下來扶他,一摸到他的脈象,竟是微弱難尋,於磊抬頭怒道:「王棠,你竟然向親生兒子下毒手!」
洞庭雙雁亦到王卓立身邊探看,徐國梁則搖頭歎道:「王棠,名利值何價?好兒難再得。」
王棠自己也是震驚莫名,他雖然不認這個兒子,但血濃於水,骨肉相親,不是可以輕易切斷的。為什麼他出手會這麼重?難道他也把兒子當成仇人了嗎?想到兒子幼時乖巧認真唸書的模樣,沒想到長大後,反而以仁義道德阻撓他的武林事業。雖然他將兒子逐出家門,但他還指望兒子能體諒他的心情,回來協助嘯月派,也為他生個王家長孫……
這一掌,打得王卓立嚴重內傷。他勉強站起,阻止蘇臨淵為他療傷,又要走到王棠前面。
於磊立刻拉住他,「別去,他要殺你啊!」
王卓立笑道:「父親怎會殺兒子呢?」神情是自在安詳。
搖搖晃晃走到王棠面前,跪下道:「爹,您的功力……很強,很健康……記得要喝孩兒為您調配的養生湯……不要再結怨了……孩兒不孝,不能再侍奉爹爹……」越說氣息越弱,驀地從靴筒抽出一柄短劍,往自己胸口刺去。
王棠站得最近,卻也來不及阻止,在眾人的驚叫聲中,王卓立已頹然倒下。
臨別最後一眼,他看到的是為他悲傷流淚的徐蘋,他歎了最後一口氣,無怨無憾,闔眼而去。
「天!」於磊搶上前扶著王卓立,「王兄!王兄!」
王卓立胸口湧出大量鮮血,沒有應答,已是回天乏術。
是死諫!也是不讓他背上殺子的臭名!王棠呆住了,殺伐一生,竟連親生兒子也死在自己手下,再也沒有人繼承他的家業,除了那五個不成材的女婿,也沒有人可以延續他王家的香火。
於磊悲憤,想抱著王卓立進屋,王棠出聲了,「把他放下。」
於磊不依,恨恨地看著王棠。
那雙眼!王棠又呆了,像是紅雁臨死前的幽恨,也像方才陶青衣的眼。「放下,他是我的兒子。」
徐國梁喊道:「於磊,讓他們處理吧!」
王棠轉移目光,面無表情地命令弟子,「帶回去料理後事。」
於磊冷冷地把王卓立交還給嘯月派弟子,回到徐蘋身邊,故意說給王棠聽似地,「別傷心,王兄解脫了,不必再為這個無情凶殘的父親為難。」
王棠看了哭泣流淚的徐蘋和徐晨,冷哼了一聲,「死了我嘯月派的人,不用你們翱天派來假哭!來人,把這幫人統統殺掉!」
嘯月派諸人猶震駭未平,聽到掌門的吩咐,動作不免遲緩,王棠又叫道:「還不快給我殺了!」
徐國梁站起身,「王棠,莫再執迷不悟啊!」不理徐蘋拉他,慢慢走上前。
於磊和洞庭雙雁擋住殺氣騰騰的嘯月派弟子,雙方展開一場廝鬥。
王棠冷眼瞧著徐國梁,「怎樣,還有遺言要交代嗎?」
隔著一群人的刀劍相接中,徐國梁道:「我想告訴你『翱天貫日』的真正訣竅,讓你明白『嘯月破星』的真諦。」
「好啊!囚你的時候,你果然沒有講清楚,如今你說了,可別指望我會饒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