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的小雨,在鐵皮做的屋頂上擊出規律的樂章,乒乒乓乓的強烈節拍,常會誤導入以為外面的雨勢很大。
「唉。」三夾板隔成的狹窄斗室中,黎琪披著印有101忠狗圖案的毯子,盤腿坐在床上不想動,牆壁那些發白泛潮的剝落處,恰好反映她的心情有多糟。那一晚,當她像個棄婦般難堪地躺在拓跋剛的房間裡,聽到從窗縫擠入的跑車疾馳聲,她就知道他走了,流不止的淚水怎麼也平息不住心中的傷痛,她沒有等到天亮便收拾行李,回到這租來、卻是屬於自己的窩。
「這回丟臉丟到太平洋啦!」她就算沒知識,也懂得當時的場景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奇恥大辱。
「或許未來的某一天,某位考古學家會掘到一塊縮成一團的木乃伊,經過解剖的研究發現,該具木乃伊是因羞愧而亡的。」她自嘲。
她不斷說服自己,那個脫軌,只是為了取得拓跋剛的獨家資料所做的犧牲,可心靈的主宰者卻明明白白地駁斥她--「算了吧,哪一次你不是被他隨便吻吻,就立刻神魂顛倒,亂了心智?」更荒謬的是,她居然對他的中途叫停耿耿於懷,她……她……好色喔!
「我到底是怎麼了?」這個問題她問了幾千遍仍是無解。」嗚……真是無顏見江東父老啊--」
「琪,你最愛的牛肉麵煮好了,出來吃唷!」「江東父老」之一的丁沛陽在門外喊著。
「來羅!」人是鐵,飯是鋼,黎琪再如何低潮也不會拿自己的胃開玩笑。
坐定位後,丁沛陽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麵到她面前,他笑著說:「今早我一接到你回家的電話,便趕去市場買來燉的,你快嘗看看。」
「嗯。」她幸福地就著碗聞香。
「不是我愛念你,你那天突然掛掉電話,害我擔心了老半天,以為你發生了什麼事,結果你看看,一回來臉上又掛綵,你該切記『臉\'是女人最寶貴的財產那!」他嘮叨。
「喔!」她哪敢告訴他,顴骨、下頜和頸窩上的OK繃,貼的不是傷痕是吻痕,擦了紫藥水的紅腫嘴唇,不是摔跤跌破皮,而是她水性陽花的穢行造成。心虛地用筷子撥著面,她忽然問:」阿沛,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討人厭?」
「傻瓜,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對你的感情。」對面的丁沛陽呼嚕嚕地吃著。
「我會不會是同性戀?」黎琪語驚四座再問。
「誰……說你是……同性戀?」丁沛陽差點咬到舌頭。
「那為何像你這麼顧家、又會做家事、外貌品行均優的新好男人,我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她斂著蛾眉。
「你的坦白有時真教我哭笑不得。」丁沛陽失笑。「OK,雖然你那麼說對我很殘酷,但感情是勉強不來的。」因此他選擇默默守候,或許她會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可是……」為何她對拖把剛就那麼……淫蕩?」我曉得你是君子,但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我,你沒事會想親親我、抱抱我嗎?」
「咳咳……我……我……」不知是嗆到還是不好意思,他面紅耳赤地說不出成話,末了,在她的逼視中他不得不靦腆地點了頭,並辯護--「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會有這些慾望嘛!」
「如果是你,在一切正常又無雜事的打擾下做那檔事時,是什麼樣的原因導致你會半途『離席\'?」依他的說法,拖把剛應該是喜歡她?
「噗--」丁沛陽嘴裡的面全噴了出來,未退去的紅潮淬地加深成豬肝色。「你……你今天是怎麼了?」
「說嘛--」她急於得到答案。
「這……很難解釋啦,因為我只和心愛的女人……做『那檔事\'。」他尷尬地說。
「哦?」那也就是說,她不是拖把剛心愛的女人,所以他才會「煞車」?心頭無由一陣酸淒,現在她應該感激拓跋剛的懸崖勒馬,否則她這廂折損的除了「夫人」和「兵將」以外,恐怕還得「割地賠款」呵!低頭盯著碗中的面,她納悶,氤氳的蒸氣嗅起來為什麼沒有剛才的香?
「你怎麼哭了?」丁沛陽驚訝地慌了手腳,她幾時讓人看過她掉淚?
「哭?」她哭了?為什麼?為了她不是拓跋剛心愛的女人?「沒事,牛肉湯濺到眼睛裡頭去了啦!」
「你怎地這麼不小心?又沒人跟你搶,慢慢吃嘛,來,我瞧瞧。」丁沛陽心疼地抬起她的下巴,充滿關愛的眼眸跟著向她靠來。
一直保持敞開以通風的大門,突然多了條高巨的人影,拓跋剛臉色鐵青地堵在那兒,一口澀牙的酸水由抿緊的嘴角嘶出。「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拖把剛,是你?」黎琪聞聲馬上扭頭看向他,眨著濡濕的眼,她還以為是自己眼花。
「很抱歉打擾了。」拓跋剛怒髮衝冠地表情可沒半點愧疚感,他快車殺來,為的不是欣賞她與別的男人親熱。
「你是誰?」許是情敵的本能,丁沛陽一見拓跋剛就覺不順眼,加上對方來者不善的霸王相,他保護的姿態便擺了出來。
「鳥咧,你沒資格問。」拓跋剛瞇眼忍著想劈人的衝動,眼前的白面書生想必就是報告上常常出現的丁某某。
「你們……」黎琪插嘴。拓跋剛講話這麼沖是習慣,但一向溫和的丁沛陽怎麼第一次見到人家也跟個仇敵似的?
「你不要怕,有我在。」丁沛陽沒讓她說完,他環住她的纖肩攬她入懷。
此超過尺度的行徑觸炸了拓跋剛的怒火,他氣沖九霄地扯掉丁沛陽的手腕。「不准你的鳥手碰她。」
「你誰呀你?」丁沛陽不悅地甩開拓跋剛抓來的掌。
這甩的動作隨即引發拓跋剛的反擊神經,他猛個左勾拳揮得丁沛陽飛摔到桌上,因重力加速度的關係,木桌桌面當場從中間斷成兩半,然後與丁沛陽一同跌落到地上,接著是那兩碗牛肉麵。
「哎呀--」丁沛陽痛得站不起來。
「你幹什麼?」黎琪惱極地推開他,然後擔憂地攙住丁沛陽問:「你有沒有怎麼樣?」仰頭,她又朝他叫罵--「你無聊啊?沒事跑來我家羊癲瘋,你當你是什麼大人物呀?」
「我……」拓跋剛嘴才開就被她喝阻。
「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你給我滾!」黎琪聲色俱厲地指著大門吼著。
「你……」拓跋剛憤怒得渾身發抖,緊握拳頭的臂膀上佈滿暴戾的青筋,急促的呼吸使他跟著大起大伏的胸肌更為壯觀,他咬牙切齒瞪著她,她怨恨的態度,和袒護那書生的肢體語言,已然表明了她的抉擇。
他乘興而來卻敗興而歸,叫他抑鬱得又踢翻了一張椅子,方才奪門而去。
第八章
日子總是要繼續,在消沉數天後,黎琪又恢復職業本色,四處東鑽西挖,尋找偷拍的新目標。
至於拓跋剛,她已經放棄也必須放棄,畢竟她得維持在他面前僅存的尊嚴,她怕和他再相處下來,會輕率地露出對他的愛慕。是的,愛慕!當她為他茶不思、飯不想之際,她便恍然大悟,他不知何時早就攻陷她不曾讓人進駐的心房,只是固執的她一直沒察覺。可惜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為避免他用此事來恥笑她,她寧願與他作個毫無瓜葛的陌生人,如同初次在雨中偶遇以前那般。唉,誰教她愛上一個像陽光般耀眼的男人,卻又有著似陽光般剛烈的脾氣。
這天,她乒乒乓乓地奔回家,人尚在五樓的樓梯口,便嗅著菜香,一路拉著嗓子,對六樓屋裡正在下廚的丁沛陽喊著--「阿沛,我跟你說一件怪事,今天張律師告訴我,有人在前幾天就替我還清所有的債……」
納悶且興奮的聲音和衝刺,在撞見沙發上坐著的意外訪客而頓止,黎琪非得揪著門框才能煞住步子。「水……柔?」
此時丁沛陽恰好說:「琪,你有朋友……喔,你看到了。」
「你來幹什麼?」黎琪防備地蹙著眉,和她的毛毛騰騰相比,水柔的從容閒適總是顯得那麼優雅高貴,令她自慚形穢。
「你好。」水柔不以為忤。
「我出去—買醬油。」看氣氛似乎不對,丁沛陽於是隨意找了個借口識趣地消失,好讓兩女詳談。
他前腳下才踏出,黎琪便已不客氣地冷聲道:「若是沒事,我想早點休息。」
「我是沒事,但是拓跋剛有事。」水柔展著不變的淺笑。
「拓跋剛?那關我什麼事?」黎琪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說來還真和有關耶--」水柔笑,不枉她前來當和事佬,你瞧,黎琪的眼神有多仇視,可見唷--「唉,明明是樁兩情相悅的美事,偏偏我們家的臭男人是\'愛面族\',硬弄得兩敗俱傷。」
「什麼意思?」黎琪有聽沒有懂,她是專誠來炫耀的嗎?我們家的臭男人?瞧她叫得多親熱呀!」回來以後沒再見過他,如果這是你登門拜訪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