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她該稱為父親的男人,神情木然地喃喃道:「總算,是團聚了……」
眉心緊蹙,昏睡的明夜衣反覆掉入過往的回憶中,無法掙脫。
守在她身邊的冷天霨,難以判定她究竟是醒著難受,還是睡時受折磨?
「夜衣,要怎麼做,你才能不這麼痛苦?」撫著她蒼白的臉,他不比她來得好過。
為了怕她醒著得忍受毒性發作的疼痛,他選擇施打藥物讓她沉睡著,但從她囈語的情況來看,似乎是讓她跌進另一個磨難裡,這讓他覺得進退兩難。
又是一陣呢喃,明夜衣眼瞼跳動著,終於在毒性侵體後她首次睜開雙眼,伴隨意識清醒的則是蝕骨的疼痛。
緊握她顫抖的手,明瞭她在壓抑身體的痛楚;不忍之中,冷天霨別無他法的對外喊道:「來人!」
「還不要……」強忍著,明夜衣虛弱的阻止。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她害怕再次的闔眼,不知還會不會有醒來的可能?
他輕聲誘哄,「暫時的昏迷能讓你除去疼痛的侵擾。」
「卻也躲不過夢境帶來的苦痛。」她搖著頭似有許多無奈。
沒有堅持,他順著她的意思,或許也是他的自私,內心裡,他多少是期望她能醒著,這能讓他免於失去她的恐懼。
拂開她額前的發,吻著她的眼,冷天霨禁不住地拉開毛毯,與她擠身在同一張床上,將她擁入懷中。「你都夢見些什麼?」
伏靠在溫熱的胸膛中,她問:「你見過我母親嗎?」
不再是主僕有別的稱呼,而是對等的關係。這是唯有兩人獨處時,他執意且霸道的要求。
「見過。」瞇起雙眸,他回想著幼時的記憶。
父母的意外早逝,年幼時的他多由明叔的妻子照顧著直至他長成青年,開始接受繼承人的訓練,明姨的身體也日漸消弱,但偶爾,他還是會去明心園看她。
「她是怎樣的人?」難掩心中的激動,這一刻,明夜衣幾乎因為期待而忘了毒發的疼痛。
「她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從沒聽她說出過一句重話,只是,她的微笑總讓人覺得哀傷,是因為牽掛著遠處的孩子,沉重的思念所致。」說到這,他感受到她微微的顫抖,卻不是因為體內的劇毒所導致。
明白懷中的人兒,有多麼渴望知道更多關於母親的事,於是他輕撫她的發,並敘述他曾和明姨的一段談話。他記得,當時曾問她——
「你要是這麼想他,為何不讓明叔將他接回明心園,而是讓他隻身在外?」挑著眉,冷天霨不覺得事情有何複雜。
「身為一個母親,我當然不願與自己的骨肉分離,但如果可以,我寧願忍受分離之苦,希望她能不回到我身邊,只是,我知道你明叔終究是會讓她回來的。」
聽著她的話,尚屬年少懵懂的冷天霨仍是不明白。究竟明姨是想要孩子回來,還是不希望……
「少爺,你能否答應明姨一件事?」
「你說。」
帶著笑,她的嗓音既輕且柔——
「有天,要是你有機會見到她,請你替我給她一個擁抱,就像你小的時候,明姨抱你的那樣,讓她感覺到,儘管我沒能陪在她身旁,對她的愛,卻不會因為離開而消失,好嗎?」
懷中的人顫抖得更厲害,冷天霨不自覺地收緊臂彎,「夜衣,現在你是否能感覺到你母親對你的那份愛?」
枕在他胸前,明夜衣沒有回答,冷天霨卻從胸前濕了的衣衫得到了答案。
※ ※ ※
在冷天霨開出的兩天期限內,人稱閻王醫的閻似狂果真現身於唐門之中。
由他匆促的身影隱約能讓人察覺到,對於唐門,他不願多待半刻,更不想有所瓜葛,會來到這,只是為了遵守他曾有的承諾。
把著明夜衣手中的脈搏半晌,他冷淡地開口,「夜影身上所中之毒出至雲南,按理來說,清初時,在朝廷的條令嚇阻之下應已失傳,能拿到這種毒的人,其出身與地域上必然脫不了干係。」
「你的意思是,下這毒的人出自雲南?」靳該隱問。
「是不是出自雲南,等你們找到兇手時就可得知了。」他站起身朝門邊走去,儼然就是要離開的樣子。
靳該隱立即擋住他的去路,「你這樣就想走?」
「如果你想夜影沒藥醫命,我可以不走。」閻似狂不悅的睨了他一眼。
他是閻王,並非神仙,無法事先預知夜影所中何毒,亦無法隨手就有藥可解。
「需不需要幫手?」
「不來誤事就算幫忙了。」說完,閻似狂便消失在門邊。
看著昏睡中的明夜衣,靳該隱神色不覺凝重了起來。
他該怎麼告訴冷爵,如今所有的罪證都指向一人,是他們最不願相信的……
※ ※ ※
「這下,我總算是真的能放心了。」餐桌上,威蒙·巴斯楚見愛女氣色紅潤地坐在身旁,懸蕩多時的心終於能放下。
稱不上是大肆宴請,在場的人除他父女二人,不可獨缺的當然是將女兒自鬼門關救回的冷天霨。若不是他為女兒取得解藥,這會兒,宅第中只怕是還籠罩在低沉的氣氛中,何來今日的歡宴?
「在想些什麼?」相對而坐,冷天霨發現克萊兒蹙起的眉似有所思。
克萊兒神色憂心的問:「夜衣是否仍無起色?」
醒來後,她從旁得知若非明夜衣,今日,她不會在此飲著酒,與自己最親的人慶賀著。
半晌,他沉吟,「夜衣會沒事的。」
自那晚,已是第五日了,颶風仍是沒有消息傳來,夜衣的身子也愈漸冰涼,前日夜裡甚至大量吐血,近黑的血液渲染在白色的毛毯上,格外撼人。
每晚,他總會到她房內,聽著她微弱的呼吸聲,確定她沒離開自己,才能放下心來。冷天霨心中明白,再這麼拖下去,夜衣終將會離開,這讓他不免懷疑自己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只是,眼前是對、是錯都已無關,能否留住他的夜衣,才更是重要。
「那個稱做閻王醫的,真不肯再次出手救夜衣?醫生的本職不正是救人嗎?」
始終在旁默不出聲的闕命戰,心中不禁冷嗤她可笑的問題,失去了唯一的一道閻王令,怎有可能再讓閻王出手相救?
閻王眼看就要離開,無論他私下曾與他交涉多次,軟硬兼施可謂無所不用,閻王就是不為所動。
一片寂靜下,克萊兒難掩失落,「都是我的錯,要不,夜衣也不會如此。」
「這是什麼話!她既然奉命陪同妳外出,自然是得讓你安然無恙地回來,如今她拿自個兒的命將你換回,也是不理所當然的,我沒因為你這幾日所受的折磨要她給我個交代,已算是大量,你這傻孩子竟還把責任往自個身上攬?」眼見女兒自責的模樣,威蒙·巴斯楚勃然大怒道。
聞言,冷天霨眸光微斂,而在一旁的闕命戰卻已難以抑制。
「夜影這會兒性命攸關、意識難清,不知議員還要她給你什麼樣的交代?」目光如炬,他出口的語氣亦沖得很。
威蒙。巴斯楚惱羞成怒的瞪大眼,「你……」
「戰臣,沒人讓你出口多言!」冷天霨厲聲道。「還不快跟巴斯楚議員道歉?」
「爵?!」
克萊兒見狀連忙出聲打圓場,「不用了,我想戰臣也是擔心夜衣才出此言的,何況,我父親的話也重了些……」
冷天霨伸出手阻止她沒說完的話,冷凝著臉,「你是想讓唐門遭人笑話,還是想讓人說我這做主子的管教無方?」
「戰臣不敢。」縱然心中有怒,闕命戰亦不敢違背他的命令。「請議員原諒戰臣方纔的觸犯,也請別放在心上。」
既已道歉,威蒙·巴斯楚也不便再多說什麼,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話。
清了清嗓子,他神色轉為嚴肅。「其實,今日我請冷爵來,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看了看冷天霨的反應,他繼續說道:「這幾日,我看著你為小女身負劇毒之苦而進出敝宅頻繁,看得出是對小女極其關懷,雖然,我這麼說是快了點,但能把女兒交到你手上,我想我可以安心了。」
即使沒有明白的說出其用意,但在場的人也都心知肚明。
「爸爸……」是嬌羞也是窘然,克萊兒低首藉以掩蓋羞紅的雙頰。
「有什麼好害羞的,難不成你想永遠賴在爸爸懷裡啊?」威蒙·巴斯楚呵呵大笑,見冷天霨沒有回話,又問:「怎麼,難道冷爵已有意中人?還是看不上小女?」
克萊兒生得嬌美,他不相信有人能拒絕得了,除非冷天霨已有其他女子……難道那個本以為是男子的明夜衣,會是其關鍵?
他似乎能感覺到冷天霨對她過度關切,會是他多心嗎?
當威蒙。巴斯楚仍在思忖,冷天霨已抿起笑意。
「議員這般放心將女兒交予我照顧,冷某自然再高興不過,原先我還擔心您不肯將女兒嫁入唐門,現在終於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