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看這婚期就快些安排,也能了去我一樁心願。」點著頭,威蒙。巴斯楚爽朗地大笑。「克萊兒,你能有這樣的夫婿,我也算能對你母親交代了。」
喜事將近的歡笑聲中,冷天霨的笑帶有難解的含意。
驅車返回唐門的途中,車內異常的寧靜,空氣間的瀰漫著令人窒礙的沉默,令操作方向盤的君戰堂下屬覺得難以喘息。
駕駛座旁,闕命戰臉色沉悶,似有話難吐,忍在心裡難受。
六堂中,就數夜影與戰臣的性子最為冷靜、不多言,情緒起伏亦是難有波濤,而今他有此表現,身為主子的冷天霨不難看出其心中所想何事。
「戰臣,你有話想說。」這句話不是詢問,他直截了當的點破。
他既已開口,闕命戰便不多假思索地道:「身為下屬,戰臣或許不該多言,但,夜影在爵的心中是否真無關緊要?」眼看夜影正為體內的毒素而逐漸虛弱,他很難相信冷爵竟還有心在此刻論及婚事。
多年來,夜影愛得苦,皆看在他眼裡。
當然,他沒冀望冷爵能回以相同的愛,因為,連夜影都無心奢望,身為旁觀者的他,也就更無話可說,然夜影十多年來為唐門所做的,應當不至於讓身為主子的冷爵如此薄情寡性的對待。
「你很關心她?」冷天霨淡然的問。
闕命戰不見半點考慮,「經年累月的相處,戰臣待她自是如同手足般,如今手足命危,戰臣做不到視若無睹。」
忽地,冷天霨拋出了句,「戰臣,你是否相信颶風?」
他突如其來的問題,令戰臣一時反應不過來。
不待回答,冷天霨眼神帶著篤定,「我相信。對於夜衣,我相信颶風與你有相同的意念,憑借這點,我相信他絕對會為夜衣帶回生機的。」
他相信,因為此刻的他唯有信任這條路可走了。
不滅的希望與虔誠的祈禱,全為了與他生命緊緊相系的夜衣……
第九章
慘白的臉上有著熟悉的痛楚,時間對明硠而言似又回到了過去——那個寒風刺骨的深夜、那個垂危的髮妻……
臨終前,她掛念的仍是分離的女兒,囑咐的還是對他的期盼,期盼他能讓夜衣就這麼在外翱翔,免於承受終日朝不保夕的恐懼。
不忍她有所牽掛的離開,他說了此生唯一的謊言,允了她的要求,妻子當時無憾的笑容,成了他永難忘懷的記憶,那是自從夜衣離開他們夫婦倆,她唯一不具哀愁的笑,如是珍貴。
「夜衣是個體貼人的孩子,為了不讓父親掛心,她會沒事的。」站在明硠身邊,與他相交多年的浦義安慰著。
望著女兒,明硠笑意彰顯蒼老,有絲苦澀,「她的確是個體貼的孩子……從不曾讓我失望,亦不曾埋怨過我對她的嚴厲,總忍著苦痛,只為我加附在她身上的明家使命。」
身為明家人當是如何,身為明家人不當如何,這是她年幼時,他最常對她說的話,從沒有半句噓寒問暖,有的全是疾言厲色。
聽老一輩的人說,子女是生來向父母討債的,但,他的孩子夜衣,似是生來還債的……
何時能償清?償清之時是否同為命喪之際?明硠不禁疑問著。
浦義明白老友的傷悲,拍了拍他的肩,歎著氣走出門外。
「義父,硠叔可還好?」見浦義憂心忡忡的走出,靳該隱一個箭步上前詢問。
「再好也有個限。」以常人來論,明硠的反應算是堅強了,但總是血脈相連的骨肉,能不擔憂嗎?「你硠叔年紀大了,別要他白髮人送黑髮人,你能幫得上忙的就盡力去做,懂嗎?」
論年歲,浦義虛長明硠不少,兩人稱得上是忘年之交,如今夜衣出了事,他的關心自是理所當然。
「颶風已奉命出發多日,相信不會空手而返。」算算時日,他也該回來……要無意外的話。
「那就好。」點點頭,浦義轉身欲離去。
「義父。」驀地,靳該隱喚了聲,見他身影緩緩回過,他開口便問:「倘若有日忠孝無法兩全,應當如何抉擇?」
凝視著這一手帶大的孩子,浦義難掩驕傲,「自你九歲跟我進入唐門,我便教你凡事皆得深思熟慮,絕不能瞻前不顧後,一旦做了決定,便無後悔的權利,你可知這是為何?」
「身為謀判必然得為唐門算計,凡事想得透徹、奪得先機,才可為其謀福,反之,則會招至禍種,義父所教之事,唯有四字,效命唐門。」
浦義露出欣慰的笑容,早在第一眼見著他時,便瞭然這孩子最終將不枉他一番苦心。「現在,你心中可有了答案?」
「該隱知道應當如何了,多謝義父。」為唐門賣命、為唐門效力,這就是不辜負他養育之恩的最好回報。
※ ※ ※
就在閻似狂離開摩納哥境內的前一晚,他下榻的飯店出現了一群不速之客,但從他神情看去,像是早有預料般,全無半點意外。
那些他曾經最為熟悉的面孔,而今對著與他正眼照面,為首的,是他們霸氣不減的頭兒,冷天霨。
連招呼聲都省下了,閻似狂視若無睹的收拾行裝,就在他打開衣櫥時,裡頭出現令人訝異的景象。
一個滿身污泥的女娃兒,骨瘦如柴,雙手被人反綁,說出的話因嘴裡塞著碎布而顯得含糊不清,不過,由她雙瞳竄出的火光,幾乎是要將人焚身至死的樣子看來,想也不會是什麼順耳的話。
他挑著眉,「這算什麼,臨別贈禮?」
「換取夜衣性命的籌碼。」沒有多餘的贅言,冷天霨直截了當的進入主題。
「籌碼?一個乳臭未乾,抱來暖床都嫌骨頭疼的小鬼?」
「如果,你想夜半遭人毒死在床,在你眼前的黑苗蠱王傳人,會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
神情一凜,閻似狂收起玩世不恭的態度,猛地抽走她口中的破布。
小嘴瞬間得到釋放,女娃見機不可失,破口就是句穢言,「你這狗娘養的……」
而閻似狂絲毫不在意她的話,自胸前拿出精巧的瓷瓶,去蓋後直餵入她口中,確定瓶中的粉沫溶於舌間,才鬆手將原先的破布塞回那張不放棄嚷聲叫罵的小嘴中。
步疾風見狀不禁有些好奇,「你餵她吃了什麼?」
「三氧化二砷,俗稱砒霜。」等著女娃的反應,閻似狂淡淡的答。
「砒霜!那應該會死人的吧?」
「她要真是蠱王傳人,這點的砒霜還要不了她的命。」是不是黑苗蠱王的傳人,很快便能見真章。
隨著分秒過去,那女娃仍是怒瞠著在場的每一個人,恨不得抽去他們筋骨,尤其是這想她暖床、膽敢餵她毒藥的人。
眸子燃起許久不見的光芒,閻似狂道:「這買賣成交!」
眾人鬆了口氣的同時,冷天霨連日緊繃的眉頭,也在此刻舒緩了開。
※ ※ ※
純黑的咖啡上浮了層金黃色的泡沬,其散發的香氣令人難以抗拒,幾乎是在這香味的誘引下,明夜衣逐漸甦醒過來。
近日,在閻似狂的用藥下,她身體康復得快,並不因延宕解毒時機而造成體內的傷害,縱使她認為已無大礙,但冷天霨的一句話,她仍是於臥榻內休養得多。
「醒了?」
將剛命人煮好的咖啡置於床頭旁的矮櫃上,冷天霨極其自然的坐在她身旁,而她也騰出床上的空間,讓他擠進這不算大的小床中。這是幾日來,他們共有的默契,倆人總這麼依偎在狹窄的空間。
關起她房間的那扇門,好似外頭的世界與他們皆無關,就連唐門內正為即將迎進的新主母而忙進忙出,也都無法將其熱鬧的氣氛闖入這兒的靜謐。
說是無心告知也好、是刻意隱瞞也罷,冷天霨沒有在她面前提過與克萊兒的婚期將近,但身為堂主的她,又豈會不知幫中的事,何況,還是這等大事。
「好香的咖啡。」閉上眼,她漾開嘴角的笑容,令人目光不捨移開。
那樣的笑意像是再無所求,自內心深深的感到滿足。
好長一段時間,冷天霨就這麼看著她笑,見她睜開眼,目光似在詢問,才道:「傻瓜,一壺咖啡罷了,有必要如此開心?」
很早以前,他便發現夜衣愛極了咖啡的香味,令他始終不明白的是,僅此而已,她為何能顯得如此開懷?
「看似不起眼的豆子,經烘焙後能釋放如此的香味,這難道不值得讓人為它著迷嗎?」明夜衣不覺有異的說。
冷天霨嗤笑,「我不覺得。」
儘管咖啡的口感皆不同,在他喝來都嫌苦澀,會命人送上,為的只是見她沉醉其中的微笑,事實上,那些煮好的咖啡最終多是經由水槽排放到污水場,從不見他飲上一口。
「你似乎不喜歡,但又為何……」話說到一半,她像是明白了,便幽幽地道:「商朝時,周幽王以烽火戲諸侯只為博取褒姒一笑,而你,又何必呢?」她不是絕色的寵妃,只是個護主的下屬,他沒必要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