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站起身來要走。
「媽,你難得出來一趟,多待一會兒嘛,家裡反正沒事。」就算有事,也輪不到她們母女插手。
「老媽子我是沒事,可你不是還有約會嗎?」趙母用食指點了趙貝兒的鼻子,提醒她這個又調皮又懂事的好孩子。
「我有約會?」趙貝兒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後來終於想到上午的中文課時,范佟蠻橫地要她今晚九點回學校教室幫他補習中文一事,但是那能算約會嗎?嚴格來說,它應該算是一種酷刑。
「怎麼,你忘了家裡還有個警官在等著呢!」趙母宣佈謎底。
趙貝兒眼睛睜得斗大,悄悄地把臉別開,「誰要跟什麼警察約會!」她情願回學校面對范佟。趙貝兒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但難的確是她當下的念頭。
趙貝兒突然覺得事有蹊蹺,母親怎會知道那頓令她消化不良的晚餐所發生的事。
「媽,您怎會……」
「今天早上你爸爸來告訴我的。」趙母看出女兒的疑惑。
「您是說……爸爸他走到後院去看您了?」趙貝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因為自從趙仲能納妾之後,嘴上說後院安靜適合母親養病,其實是為了方便李月眉鳩佔鵲巢,從那之後,他再也不曾跨足到後院探望過母親,反倒是前些年母親身體還健朗時,偶爾回到前堂去向父親噓寒問暖。
「是呀!」趙母臉上出現難得一見的嬌紅,和一絲滿足。
趙貝兒看得心疼,母親的黃金歲月彷彿在李月眉入門那一年就全成了槁木死灰了。
「他怎麼樣?好不好?」母親的口吻略顯生澀。趙貝兒直覺地以為是在問那個警察傻大個兒。
「不知道,我瞧都懶得瞧他一眼。」趙貝兒老大不爽地回答。
趙母急得把貝兒的臉龐給扳回,滿臉焦急地問道:「怎麼著,你現在同你父親的關係這麼差呀?」
趙貝兒原本嘟著一張小嘴,突然驚訝得張得老大。
「媽,您是說爸爸呀?我當您是在問那個警察呢。」接著道:「爸呀,他很好,如果他能多愛『原來的老婆』一點,多疼『原來的女兒』一點,那就更好了。」
她冷嘲熱諷地說出一直以來的心聲。
此時的趙母惆悵難過地垂下容顏,步履沉重地往前走去,吳嫂會意過來,跟隨過去。
只剩貝兒傻愣在原地,她知道自己多嘴說錯了話,惹母親難過,把好端端的歡樂氣氛搞砸了。
趙母見女兒沒跟上來,回頭喚了貝兒一聲。
自責不已的趙貝兒,心頭難過得直想哭,聽見母親在喚她,速將眼角的一滴清淚拭去,心裡還死要面子地慶幸著,還好沒被人瞧見她的哭相,否則豈不糗大了。
不料當她擦乾眼淚,欲抬頭挺胸邁向母親時,沒看清前方有人擋住去路,一頭撞進那人的懷裡。
趙貝兒頓覺眼冒金星、頭昏眼花,恍惚間,一件模糊卻有點熟悉的西裝在她面前,她揉了揉雙眼,試圖看清狀況。當她抬頭一望時,咦?那人怎麼長得好像范佟,不可能的,她一定是開錯了。她有左右搖晃腦袋,這回她見著站在左邊的矮胖身材像極了范佟的司機,這時才清醒過來。
范佟擔心趙貝兒站不穩,所以兩手搭著她的肩,又是一副像在研究外太空生物的科學家神情盯著她瞧。
趙貝兒掙開他的扶持,粗聲大氣地吼道:「你杵在我面前像跟電線桿似的,幹什麼?」她心裡則想著但願沒被他瞧見淚水,否則那傢伙肯定嘲笑她。
范佟仍是一臉心平氣和,他望進趙貝兒清澈如湖面的雙眼,用衣袖輕輕為她拭去殘留在臉頰上的淚痕。
趙貝兒卻惱羞成怒地揮開范佟的手,她心裡想著,完了、完了,有把柄落進這傢伙手中了,以後在他面前怎麼還凶得起來呢?
司機老張緊張地靠過來,同時母親和吳嫂也焦急地移步到趙貝兒身邊。
「貝兒,你要不要緊?有沒有撞傷了?」趙母一臉驚慌地摸著貝兒的臉頰。
「媽,我沒事。」貝兒搖了搖頭,立刻收斂起凶相。
趙母看著女兒身上無礙,才寬心地轉向范佟及老張鞠躬致歉。
「小女莽撞,真是對不起。」
范佟笑而不答,下頷輕點著。
「媽,您幹嘛跟他對不起,他向我對不起還差不多。」趙貝兒用身子擋去母親的打躬作揖。
可把趙母弄得莫名其妙,「貝兒,你怎麼這麼不懂禮數!」
「哎呀,他……他就不必了。咱們走了啦!」趙貝兒氣急得說不出成句的話來,拉著母親直往外走。
趙母被女兒邊拽著走,邊回過臉向立在身後的范佟及老張點頭,匆忙之際她約略瞧了一身貴族氣息、器宇不凡的范佟,還問著女兒道:「你認識他?」范佟和老張立即彎腰答禮。
「不認識。」趙貝兒立即回嘴。頭也不回地往東大寺門口直走,心裡老覺得范佟那雙陰陽怪氣的可怕眼眸,直盯著她的背瞧。
所謂知女莫若母,趙母最瞭解女兒的脾氣,她一眼就看出貝兒在說謊,但她並不打算揭穿,只是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瞅著女兒。
忽然她們的身後響起一長聲呼喚,「貝兒,別忘了我們晚上的約會,不見不散!」
是范佟的聲音!
那聲聲句句敲打在貝兒心坎上,激起一種被寵愛的漣漪,可是,她還在生他的氣啊!
吳嫂咯咯大笑,笑貝兒小兒小女的戀情被大人察覺了。
「還要騙我嗎?」趙母也笑得曖昧地瞅住貝兒,讓她無所遁形,只好乖乖地招了。
※※※
趙宅是一棟坐落於市郊的老式四合院,全部的建材都是從內地運來的福杉,雖已住了三代人了,仍是歷久彌新。
當年趙貝兒的祖父為了顧及行路安全,在大馬路要轉入趙宅前的斜坡上,自行掏腰包請了鋪路工,弄了條行人專用的階梯,供家裡大大小小使用。
趙母、趙貝兒及吳嫂原本坐在司機老陳駕駛的車子裡,就在老陳欲轉邊駛進下坡的馬路時,趙母突然喝住老陳,說她想下來走走那段斜坡的階梯。
於是貝兒和吳嫂便將趙母扶出車外。
趙母下車後,閉起眼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心脾舒暢,她好久沒走過這段路了,想當年她還是新嫁娘時,每日晚飯後,趙仲能總會帶著她來這裡散步,那一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美好的回憶。
思及自己不堪回首的婚姻生活,趙母不禁想到女兒的終身大事。
「貝兒,告訴媽媽,警官和剛才東大寺裡的那個人,你比較喜歡哪一個?婚姻的事得謹慎才是。」趙母想瞭解女兒的想法,以便從中協助她,萬萬不能讓她步上自己的後塵。
吳嫂也正經八百地瞧著貝兒看。
趙貝兒被她們倆人看得有些心慌意亂,雙手抱胸地說:「拜——托,媽,我才十九歲耶!您想到哪兒去了?」她悻悻然地說著,見著地上有兩個空的可樂罐子,她一腳將其中的一個踢下斜坡,頓時清朗寧靜的空氣裡響起匡啷、匡啷的聲音,直到它掉到坡底,剛好砸到一隻帶著小雞出來覓食的母雞頭上,嚇得它們死處亂竄。
「女孩子走路要有走路的樣子,還有地上的空瓶子、空罐子不可以亂踢,老一輩的人常說,空的容器會裝靈魂的,所以最忌諱亂踢。」趙母言言之鑿鑿。
「踢了會怎樣?」趙貝兒追問道。
「如果你踢了那個空瓶子或空罐子,」趙母故弄玄虛地停了一下,看著女兒好奇的神情。
貝兒點點頭,示意母親往下說。
「萬一那個空瓶子或空罐子恰巧砸到路人甲的頭頂,魂魄出了竅,那麼你們兩人的靈魂將會對調過來,也就是說你的軀體內存在著路人甲的魂,至於你的魂魄呢,則在路人甲的身體裡面,所以路上的東西不能亂踢。」趙母故意說得繪聲繪影,嚇唬女兒,看她老是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連走路都不規矩,於是她才想到以前小時常聽大人說的靈魂交錯的禁忌。
吳媽當然知道趙母故意恫嚇小姐,所以她也加油添醋的說:「嗯,是有這麼回事,以前在內地時發生好多靈魂交錯的事件呢!」
趙貝兒聽完她們兩人沆瀣一氣所凝聚出來的詭異傳聞,用大拇指及食指摸摸下巴,是有那麼點駭人聽聞。她的右腳原本還打算將另一個空罐子踢下去,這會兒倒真有些猶豫不決了。
「真的有那麼恐怖嗎?」她的腳放了下來,可別輕易以身試法,萬一是真的,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可不想變成一隻老母雞。
趙母和吳嫂見她打消了念頭,兩人才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原來你們串通好騙我!」她小女兒的嬌態在母親面前展露無遺。
趙母開心極了,她好久沒這麼笑過了。
趙貝兒見母親難得開懷,她便繼續扮演「老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