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們那些鄉下習俗,那我現在應該是只老母雞才對咯!」說完一手放在頭頂當雞冠,一手置於嘴前成雞喙子,咕咕咕地又叫又跳,學起老母雞的模樣來。
她把趙母逗得笑不可抑,還頻頻咳嗽,顯然是笑岔了氣。
吳嫂則笑得人仰馬翻,再者觀其人便知其聲,她體格強壯,音量自然聲如洪鐘,比學校的鍾還大聲。
當她們三人樂成一團時,小佩突然出現在階梯下面,倉皇失措地注視著趙貝兒,「大小姐,你快點回去,老爺在家裡等著你呢!都吹鬍子瞪眼睛了。」小佩連說話的聲音也顫抖得厲害。
三人的笑聲嘎然而止。
「他找我做啥?我跟他又沒約會。」她的口氣輕蔑,根本不想理會似的。
趙母蹙著眉看她一眼,不許她用這種態度說自己的父親。
貝兒覺得母親真是傻得可以,那男人都已經琵琶別抱了,還死顧著人家的尊嚴,而她自己的尊嚴要擺哪兒去?
「大小姐,那位陳警官也等了你大半天了。」小佩終於說出關鍵人物。
「我就說嘛,爸平時根本不過問我的行蹤,甚至理都懶得理我,怎麼今天突然專程在家裡等我,哎呀,小女子我真是三生有幸,受寵若驚啊!」趙貝兒這些話原是要在她父親面前說的,可是心裡實在氣得憋不住,不吐不快。
「貝兒,媽不許你對父親講話如此尖酸刻薄!」
「媽——」
「貝兒,你再這樣,我就真的生氣了!」趙母端出母親的威嚴訓斥貝兒。
貝兒頭有如千斤重般地垂下來,其實她也不想這樣,可是,父親對她們母女的差別待遇,令她心理極度不平衡。
「你聽媽一次,跟那位警官出去走走,乖。」趙母微弱的氣息,儼然不同於先前的開朗,「吳嫂,扶我回後院,我想休息了。」
吳嫂一臉為難地攙扶趙母離去,但她頻頻回頭告訴貝兒。要她聽母親的話,別惹父親生氣,快進屋去。
貝兒眼裡又起霧了,她強忍著,緊緊咬住下唇,倔強好勝的她從來不在人前流淚,因為那無疑是弱者的表現。可是若連母親都不瞭解她的心境,那麼她心裡的苦,還有誰知道呢?
「媽……媽……」貝兒叫著叫著,喉間一陣酸楚,哽咽了,淚重重垂下。乍然與淚相逢,她低下頭來,有些不知所措。
※※※
華燈初上,司機老張駕車送范佟重回學校。
沿途上,唐人街上無數的餐廳和酒館到處是喧嘩的人潮,或聚餐或狂舞,霓虹燈艷麗得更加放肆,它們賣力地演出光和熱,因為今夜是可以恣意放縱的週末夜晚。學校裡,空無一人。
范佟換上輕便的牛仔褲,一件長袖棉質格襯衫寬鬆地套在直挺挺的上半身,腳下是一雙黑色的NIKE球鞋,他那副頎長的身軀跨出大轎車外。
他仰望校門口的時鐘,司機老張也隨著望了一眼如明鏡高懸的大鐘。
范佟那張年輕皎潔的容貌,在月色輝映下,清明俊朗得宛若騎著白馬的王子風度翩翩地降臨凡間。而如許飽滿明麗的年華青春,期待奔赴的正是一場永恆的愛戀。
「老張,你先回去。」范佟望著雪白的明月,心裡想著上午貝兒忿忿不平的話語。她討厭擁有特權的男人。
那句話深深烙在范佟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可是有些事是天生注定的,如他,一出生便與特權同在,集各種榮寵於一身,那是無法任人挑選的。
但他可不認為這樣的出身背景,會威脅到他們兩人即將展開的一場愛戀。
「少爺,你要老張什麼時候來接你回去?」老張立在范佟身後,欠著身等待指示。
「你休息吧,不必來接我。」范佟燃了支香煙,視線挪回校門口,他的兩隻眼睛來回梭巡,只要趙貝兒的身影一出現,馬上會躍入他的眼中。
「少爺,可是……」老張不放心,畢竟少爺初來乍到唐人街,對環境並不熟悉,這地帶可不比他們遙遠的草原國度,那般安寧平和。
「回去告訴爺爺,以後不必再為我四處轉學尋覓王妃了,我已經找到人選了。」范佟低吟似的嗓音,在夜空中縈繞翻騰。
「少爺,你說的……該不是那位……」老張不敢再說下去,他只是覺得恐怖,那個刁蠻無理、口出狂言的女孩,竟能擄獲少爺的心,簡直不可思議。
范佟回頭端視老張驚訝無語的神情,他更篤定要收服趙貝兒,並帶她回去,讓爺爺親眼鑒定他所挑的王妃人選,貝兒的蠻、刁、橫、強,絕對可與他匹配。
自從父親為他舉行過族人傳統習俗的十六歲成人禮後,在蒙藏僑務委員會的強力支援下,一心希望他早日娶得王妃的爺爺便帶著他出國遊學各地的華僑學校,名義上是求取浩瀚的知識學問,實質上卻是為尋找他未來的王妃人選,這兩年來他和爺爺及隨從部屬們幾乎是過著「逐王妃而居」的遊牧生活。
幸得海外僑委會對邊疆少數民族的禮遇,協助他們辦理入學及轉學申請,並撥款補助該校,才使得他這名打著求學問名目、實為尋妃的邊疆王子,成了海外各個華僑學校招募的重要學生。
只是兩年來,范佟雖遊歷了不少華僑學校,也吸收了豐富的中西學問,但對於終極目標「王子妃」的人選,卻一無所獲。
「對,就是她。」范佟兩手交叉於胸前,任由手中的香煙縷縷升空。他眉宇之間閃現一股狂狷之氣,像獵人。
在他昔日遊走過的學校之中,當然不乏姿色迷人、聰穎輕俏的中國女孩,但她們在往是衝著他的特殊身份而來,王子妃的閃亮光環遮蔽了她們的真性情,徒留下虛情假意的奉承,以及唯唯諾諾的屈服,這種女子吸引不了他的目光,也成不了他的王子妃。
老張嚥了下口水,「不……好……吧!那女孩太凶悍了。」
范佟瞇著眼,徐徐吐出一團煙霧,一陣冷笑。
她是很潑辣凶蠻,但她跟一般的女孩不一樣,這一點深深吸引范佟欲探究竟的好奇。而她的野性青春之美,更在無意間撥動了范佟的情弦。
夜裡還挺涼的。
而范佟好整以暇地展開漫漫長夜的等待。
※※※
蹲在趙宅大門旁負責守門的傭人不住地打著呵欠。
夜涼如水,沁得他拉緊身上微薄的衣物。平時的他,這當兒早已橫陳在床榻上了,恐怕那打呼磨牙的聲音,都不知響過幾百回了呢。
但今日不同,大小姐奉老爺之命,外出和那位警官約會去了,所以苦了他,這麼晚了,還不能安眠。
不過,他也瞧出大小姐心不甘情不願的態度,所以苦的可不只他而已,大小姐被趕鴨子上架強迫去夜遊,也未必好過,看來他和大小姐還真是同為天涯淪落人呀!
「叩、叩!」有人敲門。
守門人機警地先拉開門上的小木窗,確定是趙貝兒,才扯開閂,「伊——呀」一聲,打開紅色大木門。
「大小姐回來了。」守門人見到趙貝兒仍是像出門時的慍臉
他往外探頭,見到陳警官的車子引擎聲「呼——」地呼嘯而過。他才又將大門關緊,上閂。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地睡他的大頭覺了。
無聊透頂的夜晚,這是趙貝兒此時的心境。
她兩手猛力地抓著一頭俏麗的短髮,發瘋似的東扯西拉,宣洩某種壓抑的情緒。
這下子他們該滿意了吧,她從善如流的和那個長得虎背熊腰、卻膽小如鼠的警察去吃飯、看電影,並又逛了整個唐人街,她的犧牲也夠了吧!
想到剛才電影看了一半時,那個英勇睿智的「警察伯伯」,竟突然自作主張地放著正對銀幕中間的位子不坐,拉起她欲往靠近「安全門」的座位走去。問他為什麼,他則一副未雨綢繆地說:「萬一發生火警,逃生比較方便。」
出了戲院門口,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散場的人群裡,趙貝兒刻意遠離他。
快到停車場時,路邊有兩個人互相叫陣,還不時帶粗話破口大罵對方,旁人加以勸阻,卻拉不住兩人火爆的脾氣。
她向身側的警察伯伯示意,「是你這位人民保姆表現的機會來了。」沒想到那位令人可敬可佩的陳警官,真是智勇雙全。他觀看了一下局勢,然後退到牆邊說:「現在我不宜插手進去,得等到他們有一方動手打人時,我再出現立即逮捕『現行犯』。馬上立功!」
後來當然沒有現行犯讓他表現打擊罪犯的時機,不過,在那之後,他的人格操守及職業道德便遭趙貝兒唾棄。上了車後,她就一路無話了。
趙貝兒推開房門,累得整個人趴在床上,眼皮沉重得快蓋到下巴去了。
此時鬧鐘「叮噹」兩時,是整點報時。
她翻身瞥了一眼,都已經十二點啦,難怪她困得像一世紀都沒睡了似的,唉,好難熬的週末夜,簡直是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