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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雨菱

  先是母親在石梯上說話的神情,然後小佩出現了、母親生氣地走回屋裡;她傷心難過極了,和警察去看電影、有人在走廊下起口角;回到家又騎腳踏車出門、學校、范佟;兩人在石梯路上,有一隻空罐子,她將它踢出去,空罐子打在范佟的頭上,范佟滾下階梯,她也隨著滑倒了……畫面不見了——

  電梯門開了,白衣護士如獲重釋地急急將病床推出令人窒息的狹隘空間。

  趙貝兒不發一語,臉色蒼白,一如醫院裡的白牆。

  因為她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  ※  ※

  范佟再度從昏昏沉沉的睡夢中醒來。

  他舉目四顧,仍舊是灰白黯淡的場景,看來這一切並非只是南柯一夢。

  那位自稱吳嫂的婦人倒是不在了,換成另一個穿著學校制服的男孩,趴在他的病床旁酣睡。

  范佟想動動全身僵硬如木乃伊的身子,順便起來找尋貝兒。

  他記得自己站在石梯上,突然天外飛來的一隻空罐子擊中他的頭部,頓時腦中一片炫亮的白光,像煙火般炸出萬丈光芒,五顏六色的,真是光鮮奪目,當璀璨絢爛的影像落幕後,自黑暗中升起一圈發光的小白球,飄在他的頭頂上方,他望著望著,眼中一陣暈眩,就次不省人事了。

  當時夜深人靜,現場除了他,便只剩貝兒,一定是貝兒送他來醫院的。

  可是,為何一直不見她的人呢?

  范佟輕移身體時,引來渾身的疼痛,令他痛不可抑地低吟一聲。

  他覺得兩腳像被打上石膏似的動都不能動,雙手倒還好,可以舉起,看來傷得不輕。連胸口都悶得難受,像被塊大石頭壓住。

  他試著挪動右手,想將覆在胸前的棉被拉來,以免壓得他喘不過氣。

  當范佟的手觸及棉被時,胸前彷彿有阻礙物,他想一併將之推開,卻如何也扯不下去。於是,他用手指去觸摸該物,一探究竟,意外地發現地那個東西,應該說「那些」東西,因為那東西有兩個,而且左右各一,像女人的乳房似的。

  范佟狐疑著,自己的胸前什麼時候長出這種異物來,他仍冷靜地掀開棉被,拉開衣領,壓了脖子,直視胸口。

  「糟了!」他渾身不由自主地顫動,連床也震了幾下。

  他啞口無言地睜大雙眼,手指著自己的胸部。

  「啊……」

  酣睡中的谷淮允被他震醒過來。

  「貝兒,你怎麼了?口渴是不是?」谷淮允看他張著嘴不說話,便倒來一杯水。

  范佟喝了半口,其餘的全部嗆噴出來。

  他的全身抖得厲害,口中仍是說著不完整的話:「乳……」

  「貝兒,你哪裡不舒服?」谷淮允焦急地問著。

  范佟猛力抖搖頭,他想否認他是貝兒,又驚訝於自己竟長出一對女人的乳房來,嚇得語無倫次。

  「女……人……」他極力想說出那兩團不該長在自己身上的「東西」。

  「好,好,你別急,我去找醫生來。」谷淮允立即衝出急診室去。

  「的……乳……房……」范佟終於斷斷續續地說出來。

  可惜身旁無人聽見他悲慘的傾訴。

  范佟不敢置信地再度拉開上衣領子,重新端詳一遍高聳巍峨的凸出物。

  千真萬確,是女人的乳房。

  這時,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忙不迭地伸手往下半身的褲襠處探索。

  他怔住了。

  「這不是真的!」他聲嘶力竭地喊著。

  顫巍巍的呼救聲,扭曲了五官的線條。

  發白的嘴唇。

  如蠟一般的臉色,比惡性貧血病人還難看。

  全身緊繃的肌肉,像隨時可能爆裂的定時炸彈。

  兩眼倒閉,散漫無神。

  極度崩潰的情緒在體內奔竄。

  血壓直落。

  他的樣子,看來極需要心肺復甦術來急救。

  第六章

  特等病房內悄然無聲,截然不同於空間開放的急診室那般嘈雜,但趙貝兒仍是輾轉難眠。

  原因之一是她尚不熟悉如何駕馭范佟高瘦頎長的男性軀體,那長手長腳的四肢,擺動起來著實有些笨重,不似秀巧嬌小的女體來得輕盈利落。

  趙貝兒兩眼無神地瞪著天花板,沒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母親說來嚇唬三歲孩童的空罐子故事的女主角,她真是無奈、無辜又無力。

  她惴惴不安地想像著,還在急診室等病房的范佟醒來時,發現自己魁梧昂揚的修長身體變成一副凹凸有致的女人身體,那當下,他的詫異怎是個「花容失色」了得,恐怕眼珠子都會嚇得突出來呢!現在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和范佟靈魂交錯的事情,而這個不符科學邏輯的弔詭秘密實在太沉重了,不是她一人所能獨撐的,無論如何,得想辦法讓當事人之一的范佟分享這個「驚死人」的大秘聞才行。

  豐富的早餐已經送來一個多小時了,但是隨伺在旁的老張見少爺想事情想得入神,不敢多加打擾。

  「嗯……」趙貝兒思量著該如何稱呼范佟的司機。

  「少爺,你該吃早餐了。」老張這時順水推舟地催促著。

  趙貝兒輕咳兩下,才會意過來,她現在是少爺的身份。

  「你叫我少爺,那我該叫你什麼?老伯呢,還是司機大哥?」

  老張愣了一下,他想少爺這一摔,還真是把頭殼砸壞了。

  「少爺,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只要少爺的身體早日康復,老張無所謂。」

  趙貝兒決定稱呼他為「張先生」,當她話才出口,老張即渾身不自在地說:「少爺你還是叫我老張,老張比較習慣。」

  老張就老張吧,趙貝兒心裡想著。

  「老張,你去看過急診室那位趙……貝……兒的傷勢了沒?」她有點不太順口地說著自己的名字。

  「去過了,不過每回去看她的時候,她都剛好又昏了過去,聽那位照顧她的婦人說,她們家小姐情緒很不穩定,一直嚷著要找趙貝兒。怪了,趙貝兒不就是她自己嗎?看來傷得也不輕。」老張說著同時還不住地點頭。

  趙貝兒當然知道,范佟要找的人是她。

  她一躍而起,「老張,拿輪椅過來,我要去看她。」

  「少爺,可是你現在……」老張面有難色。

  「是我害他變成那樣子的,怎麼不聞不問!」貝兒一想到范佟被自己「蛻變」後的身體嚇暈了無數次的情景,就有一股趕去告訴他真相的衝動。

  老張很少見過少爺如此疾言厲色,只好順從地推來輪椅,送他到樓下急診室探望趙貝兒的傷勢。

  ※  ※  ※

  「老張!」

  當老張把坐在輪椅上的范佟,再度推回急診室時,躺在床上正準備吃藥的范佟,顯然沒有看到自己的身體,而先見著站立在他眼前的老張。

  老張窘著臉,他不知自己竟如此出名,連趙家小姐也認識他。

  「老張,老爺子人呢?」

  老張微腫的眼睛睜得可大了,心想:哇!這趙家小姐的本事不得了,連老爺她都認識。

  老張怯怯地先向身旁的吳嫂哈個腰點頭招呼,然後說道:「趙小姐,我家老爺子年事已高,不宜經常出入醫院,所以不能前來致歉,但是我家少爺即使傷勢嚴重,仍堅持到你面前表達真誠的歉意。」

  說完,把坐在輪椅上的范佟推向病床前。

  范佟一看到自己的身體竟在咫尺之外注視著自己,而真正的他卻有著女人的外表,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近日來已無法辨別真實與虛幻的范佟,在目睹這迷離荒誕的情境下,只覺得天旋地轉,令他無法保持冷靜與清醒。

  「范佟!你先別暈倒!」坐在輪椅上的趙貝兒見情況不對,十萬火急地出言為范佟提神。

  吳嫂皺著眉,轉睛望向輪椅上的人,心裡納悶著這青年對大小姐的稱呼。

  老張當然看出吳嫂的疑惑,他靦腆地說:「我家少爺的傷勢也是和很嚴重的。」

  「你知道我是誰?」躺在病床上的范佟對著輪椅上的范佟說著。

  「嗯。」趙貝兒鏗鏘有力的回答,對范佟而言真是及時雨。

  聽著范佟及趙貝兒之間模糊曖昧的對話,老張和吳嫂都有些不解。

  老張乾笑兩聲:「嘿嘿,同病相憐的人,好像容易溝通彼此的心情。」

  吳嫂不語,覺得這個微胖的中年人笑得很癡呆。

  趙貝兒望著床上的趙貝兒,白晰消瘦的臉頰,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瞳,而范佟也定定地瞅著輪椅上的范佟,如獲知己一般。

  「你聽我說……」趙貝兒彷彿懷有極大玄機與秘密,急著要為他解惑並分享破天荒的怪談。但她發現來自老張及吳嫂好奇的眼神,湊了過來。

  「老張,你先回病房去。」她必須先支開老張及吳嫂,如此才能暢所欲言。

  「少爺,你要老張回病房做啥?」老張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

  他那麼一問,倒把趙貝兒問住了。

  「回……去?回去把擱在桌上的早餐吃了。」她隨便丟件任務給他。

  「哦!」老張嘴角一壓,覺得奇怪,但仍聽話地走出了急診室。

  范佟看出她的用意,也開口令吳嫂到醫院附設的美食街買東西回來給他吃,吳嫂一聽小姐有食慾了,喜出望外地飛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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