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殺之恩?
夢然被搞糊塗了。「你在說些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忽然,離兩人所站的小亭子外頭,幾步路遠的花草叢後頭,傳來窸窣的不明聲響。
「別想走!」
龐澈大叱一聲,縱身飛奔出亭外,三兩下就逮到偷聽他們談話,正要逃走的下人,他雙手一劈,劈在他的頸骨上,那人立即頸斷氣絕身亡。
「天啊!」跟著趕來的夢然,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你為何要殺他?」那人穿的竟是相府的下人衣著。
「呵,不殺他,死的就是我們。」龐澈露出一抹苦笑。
「你——」
她望著地,再度在他眼中,瞧見熟悉的無奈,想起他先前說的話,她似乎有點相信了。「既然我被軟禁在相府,那李尚書呢?」
若他的下場比她好,她抵死不留在相府等死。
「他啊!」龐澈深深吐了一口氣。「死定了,相爺是不可能讓人有機會治好皇上的。」
「啊!那……」那……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不過,你放心,有我在,沒有人可以動你!」
京夢然怔住,一時之間無法消化他傳遞的訊息,只能呆愣愣地,看著他以指尖輕拂過她的雙頓,幫她將飛揚的髮絲塞進她耳後……
若龐澈是柴仲侖的心腹,那他為何又要派人監視他?除了那次在小亭外,在解心居她也發現過一次。
此外,柴仲侖為何不讓人醫治皇上?李尚書甚至可能為此丟了性命,不過這似乎就可以解釋,當日她問他皇上究竟生了什麼病,他卻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既然柴仲侖想殺她,又為什麼要將她軟禁在相府?
想著、想著,京夢然的腦海裡,忽然浮現一張總是噙著從容淺笑的臉龐,世故老練的眼眸,配上一對像是飽受風霜摧殘的白眉……還真是絕配。
驀地,一股熱燙自她的臉頰燒灼起來,一路蔓延至她的心上,依稀還可以感覺到,那日在亭下,當他的指尖碰觸到她的臉頰時,她嚇得無法動彈,心口用力緊縮的疼痛。
停止!不准想!那只是龐澈的灌迷湯技巧!
「呼!吁!」
夢然反覆吐納,鎮定心神。心口上揮之不去的壓迫感還在,臉頰也依舊發燙,腦子裡的迷團,亦是有增無減。
惟一可以確定的——她確實如龐澈所說,被柴賊軟禁了。
她被軟禁在一間偏僻的獨棟院落,門外也開始有人把守,除了龐澈來探望她時會撤走守衛,她還可因此自在一點,慶幸有他的關照,她的日子不算太難過。
「唉!」
京夢然只手托著腮畔,望向窗外,只瞧見兩名守衛的背影,頓時煩躁地令她生厭,連忙轉開視線,改看向通往庭院外頭的小徑,希冀那熟悉不過的身影能出現。
「你們下去,這裡有我。」
屋外陡地傳來龐澈慣有的幽深嗓音,夢然精神為之一振,她的唇角不自覺勾起笑弧。
說曹操,曹操到,她正悶得慌呢,若不是真遇到這種狀況,她還不敢相信她會如此期盼見到他!
「是!」
守衛撤走了,接著是他解開門上鐵鎖,以及拉開一個手臂寬鐵鏈的聲音,門開了,他就站在門外,手上照舊提了一籃子的食物。
「殺雞焉用牛刀,柴相用這麼粗的鐵鏈鎖我這個弱女子,傳出去恐怕不太好聽吧。」
每見他一次,她總是氣不過,非得再把這件事拿出來說說,她才痛快。
「呵!說了這麼多次,還不膩?」龐澈將食籃擱在桌上,再把她拉到桌邊坐下來。「來,剛炒好的青菜,趁熱吃吧。」
蓋子一掀開,熟悉的菜香,攫住她所有的知覺。
「這是……」不可能的,這一定是巧合。
「發什麼呆?快動筷子啊!難不成還要我餵你?」
夢然只好暫時壓下滿肚子的疑惑,悶悶地吃著。
她臉上的表情,龐澈全看在眼底。「據說這菜名叫『黃鸝鳴翠』,不知道有沒有記錯。」
「你怎麼知道?」
雖然這只是一盤高麗菜炒玉米粒,對她而言,不僅是她最愛吃的,菜名也是她和紅棗特別設計的,最普通的兩項食材,組合之後卻能用上如此典雅的詩句,總讓人覺得有趣。
但除了她和單氏母子外,根本沒人知曉啊,他怎麼可能——
「呵,趁熱吃吧。」他輕聲催促。
「龐澈!這道菜名你是從哪聽來的?」她加重口氣,迫切得到答案,卻不經意瞥見他眸中一閃而逝的戲謔。
「單大娘!」他老實承認,免得她胡思亂想。
大娘?夢然想都沒想,急急吼道:「你去找她做什麼?難道要殺人滅口?我打包票保證單氏母子對於皇上重病的事,絕對一無所知,請你別去找她們的麻煩。」
龐澈抬頭望著劈哩啪啦吼完大口喘氣,小臉漲得通紅的人兒,她懸在眼眶邊強忍卻不敢落下的珠淚,輕易地讓他心弦繃緊。
「唉,你掛心這麼多人,怎麼捨得就這樣死去?」
夢然舒緩了秀眉,吁了口氣,直覺他話中有話,又蹙起眉心深思,猜測「黃鸝鳴翠」這道菜根本不是他的重點。
「你究竟想說什麼,直說,甭拐彎抹角。」
「呵呵,好,我直說,但你必須先答應我一件事,聽完後,你不准衝動,也不要逼我傷害你,我不想這麼做。」
又聽到一句充滿暗示的話,京夢然的眉心硬是多了幾條摺痕,心頭泛起隱隱不安。「說吧!」
「之前在解心居,你明明表現出很討厭李尚書的樣子,為何才一轉眼的功夫,你馬上和他搭上線,甚至鼓動他帶你入宮面聖?若你入宮的目的,是為了參相爺一本,說實話,那只是白白送死罷了。」
他是認真的!京夢然深深感覺到了,今日的氣氛與以往的輕鬆,迥然不同。
他的表情肅穆凝重,以往在他眼裡,她還可以別見幾許人情味,如今,他的雙眸只剩下世故老練,與劊子手才有的冰冷無情。
「那是我、我的事,你管不著。」若非芊顏先搞砸了龐澈這條線索,她根本不會去拜託那隻老淫蟲,誰知,她終究落在他的手裡。
話出口了,夢然才發現她竟微微發顫。
不知為何,她隱約感覺到他散發出嗜血的渴望,更像是剛殺過人,身上滿濃臭的血腥味。
「若你執意要參相爺一本,那就關我的事。」他口氣轉趨冷漠。
「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
「你何必如此執迷不悟?難道非得讓大夥兒陪你送死,你才甘願嗎?」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夢然惱怒地轉過身。
她記得昨天、前天、大前天……的龐澈,根本不是這樣啊。
若不是眼前的身影,和昨天出現的一模一樣,她真的會以為這世間有兩個龐撤,一個幽默風趣,另一個則是殘忍無心。
「唉。」龐澈重重歎了一口氣,眸裡的無奈掩去了無情。「罷了,別說這些了,菜都涼了,快吃吧。」
他又變為先前平易近人的模樣,夢然被他的舉動徹底搞糊塗了。
「龐澈,你究竟該死的玩什麼把戲?」口氣依然不善,卻已收斂許多。
難得聽見她出口成「髒」,顯然她真的被惹毛了。
龐澈尷尬地以指搔臉。「我只是想試試,你究竟吃軟還是吃硬,看來只能慢慢說服你放棄與相爺為敵。」
京夢然好不容易放鬆的身子,再度繃緊。「……
你不用試了,我是不可能放棄的,除非柴賊能還我們一個公道,我是……」
「來來來,快吃萊。」龐澈熱絡地夾了一大把高麗菜,就往她的碗裡放。「既然這道菜你喜歡,那就多吃些。」
「嗯。」她輕應了聲。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突如其來的一聲吆喝,不僅打斷她的話,也中斷她的思緒,害她忘記原先要說些什麼。
眼前的氣氛,又莫名其妙恢復一開始的熱絡,夢然也無法再繼續板著臉,可她又笑不出來,只好維持面無表情。
「許個願吧!」
「許願?」夢然說異地抬起頭,赫然發現他的手中不知何時捧了一顆紅蛋。「這顆蛋是……」
「呵呵,單大娘說,今天是你的生辰,特地煮了一顆紅蛋,要我拿給你,來,快許三個願吧。」
他將蛋交到她的手中,溫厚的大掌輕攏著她的小掌。
他掌心的熱度,瞬間讓她臉紅似火,她慌忙抽回手。「我沒什麼心願,還是把蛋剝了吃,比較實際。」
「那我幫你許了。」龐澈戲謔地眨眨眼,有模有樣地閉上眼,以兩個人都能聽見的音量喃念道:「其一,願天下蒼生平安,其二,世間所有疑難雜症,皆能迎刃而解,其三……」
「閉嘴!」
陡地,一雙小手急急掩住他的嘴,就怕三個心願真讓他許完了。「喂,你幹嘛許那種我根本做不到的事?」
一股清新藥香,自她的掌心傳遞而來,令人驚奇的是,她的手指並沒有其他女子的纖細白嫩,反而是粗糙充滿藥味。想必是長年摘折草藥,整理藥草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