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醫師,你與尊夫人的婚姻狀況……」
心理師提出了郎世雲老早就意料到的問題,他小心翼翼的答覆:
「我因為工作過於忙碌,可能太忽略了小薇的母親……因此,她對我有很深的誤解。」郎世雲困難地吞了口口水,痛苦而防備地尋找適當的說詞:「再加上,她的情緒有的時候,並不太穩定……」
「尊夫人有使用任何精神方面的藥物嗎?」褚友梅驚訝的看見郎世雲在剎那間彷彿披上了無數精神上的鎖甲,他有些太過迅速而武斷的回答:「不,沒有。」
郎世雲知不知道什麼叫作「此地無銀三百兩」?
「世雲……」褚友梅皺緊了眉在桌下悄悄地扯扯郎世雲的衣袖。他若不說實話,怎麼能夠幫的了小薇?直到自己的手被迅速的攫住,她才發現他的手竟是異常的冰冷、汗濕。
郎世雲臉上的抗拒與防備,讓經驗老到的心理師很快地便略過了這個顯然太過敏感,在此時仍不宜碰觸的話題。而第一次的會談便在如此尷尬的情況下草草的結束。
直到走出了心理治療室外,褚友梅才發現郎世雲還是緊握著她的手。
「對不起。」
郎世雲在跟誰抱歉?褚友梅靜靜地任他牽著,他那種似乎將她當成是驚濤駭浪中的浮木一般的驚恐眼神,使她不忍拒絕這個微小的動作。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過問,不過,你與你太太究竟是怎麼回事?」
要一個男人乖乖地承認自己所犯的罪真的是這樣的難嗎?
「我與曉吟?」郎世雲怪異的凝視著她,彷彿她提出了什麼複雜無解的難題。
「你們不是……神仙眷侶嗎?」
這個形容詞在此時此刻聽起來,簡直像個笑話。郎世雲痛楚的凝望著褚友梅。
「沒有錯,我們曾是神仙一般的眷侶。」他的坦承不諱竟使褚友梅的心臟不自覺的緊縮了一下。「那時的曉吟,比你還像一個天使。」
這是什麼比喻?褚友梅正想反駁自己從來沒有當天使的素質。
「曉吟是一個很敏感、很纖細的女子,」郎世雲宛如夢囈一般的開口,但臉上的表情卻絕對讓人聯想不到什麼好夢。「她是學心理的,那時的我常常覺得她是一個全世界最奇妙的女孩。她好強、要求完美,但是,對於人心,卻又有著無比的洞察力,甚至,連錯身而過的小狗、小貓,她都能觀察出它們眼底的哀傷。」
她望著郎世雲在痛苦深沉的回憶之中翻轉。「我曾經那樣以為,得到了曉吟,會是我一生所有幸福的泉源……」
那他為什麼沒有給她幸福?他為什麼非要背叛她?褚友梅突然將自己的忿怒與眼前的男子重疊。不,她已經不是在氣蔣家偉那個早已成為往事的人,她只是難過,為什麼一個人永遠不知道珍惜他眼前所擁有的呢?
「婚前,她總是笑著跟我說她是念心理的,假如我有一天背叛了她……那麼,不必言語,她可以從我最簡單的一個動作或眼神中觀察到我的心已不在……」
只是,當時的他把葉曉吟的話錯當作是向來愛吃醋、愛擔心的她小小一項微不足道,甚至是相當可愛的特質。他完全沒有料到,這竟是傾覆他風平浪靜前半生的一大序曲。
「那你為什麼還要背叛她?」褚友梅不能明白,郎世雲為什麼還要明知故犯呢?難道說,一個那樣美麗的妻子與可愛的小兒子,竟是無法挽回他分毫嗎?是什麼樣的女人有那樣的魔力?褚友梅突然驚愕的想起,為什麼在眾多的流言之中,她從未聽聞到特定女子的芳名,難道竟是多到不勝枚舉嗎?這種可能性使她緊皺起了眉。
「我背叛她?」
郎世雲無言的瞅著義正嚴詞間顯得有些惱怒的褚友梅。從短暫的交往與他人口中得知,他知道眼前清清如水的小女人有多麼憎惡負心的男子。
他真的很不想讓褚友梅厭惡他……可是,原來這就是他的結局,他所必須擔負的罪。郎世雲緊閉上眼,無力的點了點頭。
他認命地放開了緊握著她的手。「沒錯,我是背叛了她!」
???
郎世雲並沒有說實話。
不需要艱澀的心理分析,這是一個連褚友梅都能輕易察覺的事實。
心理師私下與褚友梅討論過,站在希望能徹底治療小薇的觀點,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現象。雖然他們可以暫時以其他的手法去代換,或讓小薇發洩心中的恐懼,但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或根本解決之道。
更何況,身為解鈴人的小薇的母親,是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
那郎世雲到底為了什麼堅持不肯吐露實情呢?在紛紛擾擾的流言之中,他已經不可能再被描述得更壞、更糟了。
還是,他對於小薇母親的負欠,遠不只傳說中的那一些?
褚友梅頭痛的想在混亂的線索中尋找出一絲頭緒,而朱主任的話更是徹底的混淆了她。在聽聞過她所轉述,郎世雲那些針對自己的貶損、認罪之詞,朱主任不禁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
「他說他背叛曉吟?他怎麼背叛?那時的他不過是個小小的住院醫師,上上下下都有人盯著,每天的事堆積得像山一樣高。再說你以為為什麼院長、主任會任由葉曉吟那個瘋女人四處告狀而未曾受理?」
瘋女人?朱主任為何會使用這樣嚴厲的措辭?
「你難道沒有發現?謠言中最離譜的一點,就是除了你這個最新上任者之外,從來都沒有任何女方的姓名?」
朱主任氣得簡直要上前去搖晃懵懂不清的褚友梅了。她真後悔!為什麼當初要當著葉曉吟的靈前,與陳主任一起答應郎世雲絕不透露他們夫妻的真實情況呢?沒錯,以當時的情況,她尚能體會郎世雲的一番苦心,可是現在的她,卻只覺得死守這個秘密根本是愚不可及!
「而且,友梅,你與世雲相處的時間也不算太短,你認為他是那種會狠心逼妻女走上絕路的人嗎?我不想說死者的壞話,你去問世雲,為了小薇,他不該再試圖隱藏真相了。」
真相為什麼才是真相?想起郎世雲望著她的悲傷眼神,褚友梅只覺得眼前的迷宮彷彿永遠都不會有找到出路的一天。
???
在大人詭異的僵持之中,只有小薇一天比一天更加的開朗活潑。
心理師成功的分離了「爸爸」與「壞爸爸」這兩個角色,引開年幼的小薇心中對父親所投注的恐懼或憎惡。所以儘管小薇仍是滿嘴沒大沒小的喊郎世云「壞爸爸」,但是父子之間的緊張關係已經是明顯減緩了許多。
「壞爸爸!我要友梅抱!」
「臭兒子你太重了!你會把友梅阿姨的手壓斷的。」
郎世雲故作輕鬆的說,卻無法成功地換得褚友梅的任何笑意。老天!她到底在氣他什麼呢?褚友梅總是用一種研究似的眼神緊盯著他,弄得郎世雲不得不痛苦的想起,以前也曾經有一個女人是這樣的分析、研究著他,而她最後決定不再相信他,把他對她的誓言全都扔進了煎熬兩人的地獄之火中。
而褚友梅現在研究他,究竟是為了相信他,抑或是為了更加的唾棄他?
送褚友梅回家的路上,玩累了的小薇在搖晃的車內睡著了。車窗外的滂沱大雨絞碎了傷神男女的神智,而遠處轟隆作響的雷聲嘶吼,彷彿想宣洩出不為人知的秘密。郎世雲撐起了傘送褚友梅步向她的公寓,已經是不算小的雨傘仍是遮擋不住自四面八方飄灑而下的雨絲,一段不過十幾公尺的路,竟是把兩人淋得渾身幾乎濕透。
「真對不起,我應該再往前開一點的……」郎世雲喃喃地想將褚友梅盡快地推往淋不到雨的屋簷之下,卻愕然發現一路上都沒說什麼的她靜靜地凝視著他,明亮的眼神裡有著決絕。
「你不能再逃避問題了。」宛如法官一般,褚友梅靜靜地宣判。雨水打濕了她的裙擺,將褐色的長裙染上了更深的顏色。
「為了小薇,你必須說出真相。」
真相?什麼才是真相?郎世雲有時不禁懷疑,自己真的曾經做過曉吟聲嘶力竭地指控著他所做過的事。是不是當初只要自己肯認罪,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步田地呢?
「你聽到的就是真相。」
雨越下越大,瘋狂地有如曉吟指責他時的狂亂手指,郎世雲勉強鎮懾住自己飛散的神智,他索性將雨傘塞到褚友梅的手中。
「雨下太大了,我們以後再談好嗎?」
可是褚友梅不放過他,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倏地照亮了她的面孔。
「你真的背叛了她嗎?」
這是疑問句。老天!在這樣的謠言與他自己親口承認之下,她竟選擇相信他這個人嗎?勉強地壓抑住自己內心洶湧的情緒,郎世雲冷聲道:「我沒有背叛曉吟?你為什麼能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