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那種人。我看的出來,你還是很在乎你死去的妻子,如果說,在她死後你都無法輕易地背叛她,那麼,在她死前,你又怎麼會背叛你的誓言?而且,我總覺得,比起虛浮的感情,你有更加重視的事……」
褚友梅歎了口氣,被雨打濕的寒冷襲上了她的背脊。她一定是發了瘋才會捲入這一場混亂,彷彿更加嘲笑著自己的義無反顧,她直直、不容躲避地凝視著他。
「世雲,告訴我真相好嗎?」
郎世雲從未見過這樣真誠、飽含著同情與諒解、毫無防備的褚友梅。在他面前,她總是小心翼翼地躲避再躲避,連一朵微笑都吝嗇施予。他知道她對自己的疑慮,也向來不敢奢想她除了被他強迫地索討而來外,一分一毫多餘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不值得。
可是,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剎那間他竟有種錯覺,好像只要握住她伸出來的手,就可以永遠地從惡夢中被拯救而出。郎世雲覺得真相有如脫韁野馬般,就要不受控制的脫口而出,但在另一陣雷聲響起之際,他陡然明白自己沒有那個資格。
夾藏著苦惱與希冀,郎世雲的聲音變得尖刻:「我告訴你,我確確實實地背叛了曉吟,儘管,不是以一般人所認定的方式。」
遏止不住的自責與痛苦,宛如雨水一般潑灑而下。
「因為我年輕氣盛,我有太過強烈的企圖心,我太渴望能出人頭地……不!我不會把這種事業心的責任推到他們母子身上。我想要成功!成功就是我的外遇,我為了想要闖出一番名堂,工作再加上研究,我幾乎一天工作超過十四小時,每一天,我與曉吟說不到兩句話,我總自私的以為我還有時間,我總以為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未來。我沒有想到,我竟然會毀了我自己的婚姻,逼死了我自己的妻子,還有我可憐的小女兒!」這就是全部的事實嗎?褚友梅呆愕的看著眼前用自責扼殺著自己的男子。那麼,葉曉吟到處控訴,不惜以自己與女兒的死抗議的,又是什麼?到底是什麼造成一對曾經相愛的人如此決絕又無法挽回的隔閡?
「我是兇手!你不就是想當這個法官嗎?判我死刑啊!負心是一種罪,而我儘管無心,但那仍是一種罪!我的手上,染滿了血腥!」
「我不能判你的刑。因為,你已經判了自己的刑。」褚友梅靜靜地將傘遮回郎世雲的頭頂,她該怎麼幫助他?
「你已經懲罰自己很久了,已經夠了吧?為了小薇,也為了你自己,你真的不能從牢籠中出來嗎?」
瘋狂的雨中,彷彿全世界只有他們頭上的一小方空間仍是寧靜的。郎世雲啞然的看著眼前的女子,他突然什麼也說不出口。
「對不起……」當他緊抱住她濕透的身軀時,褚友梅只覺得更加地寒冷了。
第七章
照片中年輕的男子與纖弱的美人,可知道他們將會走向什麼樣的結局?
黑夜的滂沱大雨之中,男人從櫥櫃中靜靜地拿出深藏在櫃底的照片。白燦燦的婚紗,亮晃晃的夏日光影,已然泛黃的幸福泡影。
不,他絕對不能說。他輕輕撫過照片上曾有的癡傻笑容。就讓謠言掩去事實的真相吧……因為,謊言總比真實要容易接受的多。
破碎的眼神中,他看到另一雙被層層包裡、染滿污漬的小鞋。
這就是他背負的罪。他,沒有幸福或豁免的資格。
???
「沒想到你比我還禁不起雨淋。」
看著才淋了一點雨就高燒倒下的郎世雲,褚友梅不禁出口椰榆。她所沒有說出口的是,也許淋在他身上的,不只是雨,還有太過冰冷的過往。
她的耳畔還一直迴盪著郎世雲自責自己是兇手、是害死妻女的罪魁禍首的悲憤神情與言語。雖然,褚友梅不知道何謂成功、何謂汲汲,但她只知道如果單只為此,一個男人似乎不應該受這樣重的懲罰。
還是,她這樣的想法究竟已經是偏了心?
或者是,郎世雲還是隱藏了什麼話不肯告訴她?
趕走了可能受感染的小薇,身兼保母與護士數職的褚友梅嘮叨著將冰枕墊到郎世雲的頸下。有些刻意地,她故作輕鬆的說:「從沒交過像你這麼麻煩的朋友。」
「朋友」兩字像一面盾牌般尷尬地隔開了兩人之間已是太過親暱的距離。
「那麼,可以給你病重、可憐的朋友,一個問候式的擁抱嗎?」
是朋友嗎?郎世雲的話使兩個人都不自在了起來。擁抱就擁抱!褚友梅咬牙彎身,輕輕地抱了郎世雲一下,她就是無法拒絕他這個小小地、渴求安慰式的要求。
「別想把感冒傳染給我!我不想少拿全勤獎金。」
「我賠給你嘛!」
「還有精神開玩笑?我應該把你趕回醫院去的。」她重重地將整床棉被一古腦地堆到郎世雲的頭上,棉被底下只聽見一聲問哼。
他沒事吧?褚友梅剛稍接近床沿,整個人便被隔著棉被緊緊地摟抱住。
「郎世雲!」她早該發現他高傲的外表下,隱藏的竟是最賴皮不過的本性。
「謝謝你……」
褚友梅猛然掀開了間緊郎世雲頭部的棉被。滿頭亂髮蓬亂地蓋在額前的他,伸手輕觸褚友梅散落在被上的長髮,他出口嘲著說:「我好像總是在向你道謝。」
「你還總是在向我道歉、說對不起呢!」
「對不起……」
郎世雲像鸚鵡般乖乖的學舌,濃濃的鼻音裡有著深藏罪咎的心。雖然對不起無辜被捲入自己亂七八糟的故事裡的褚友梅,他仍是無法將秘密全盤說出。
???
褚友梅著實無法苟同郎世雲鴕鳥般的態度。在思索了數日之後,她決定如果這個男人什麼都不打算吐實的話,那麼不管是他的道謝或道歉,她都不需要。
郎世雲難道不能明白?現在問題最大的人並不是年幼稚嫩、一切都仍有機會再從頭建立、可以由零開始的小薇?乍聽郎世雲拒絕再參與任何心理治療,褚友梅真不能瞭解這些專業人士最最奇怪的自尊--生了病就要看醫生,這不是這些人成天掛在口邊嚷嚷的嗎?難道心病就可以不看醫生,任其潰爛、腐敗、禍延一生嗎?
她絕不再姑息任何耍賴的男人了!
她何必為他窮擔心?再這樣下去,她看連朋友都不用做了!
「友梅--」討好又可憐兮兮的聲音像小狗一樣地由她背後傳來。小薇飛快地跳進了她的懷裡,搶走了自己老爹最為垂涎的位署。
褚友梅下定決心要徹底的漠視那個自己有病不去看醫生的壤醫生。
「這不公平!小薇不說話的時候你對他很好的啊!」醫院的長廊上,郎世雲徒勞無功的辯駁只換得白眼一枚。
「不公平!」小薇很難得地為自己的爸爸幫腔個一句。
「友梅,你都是這樣對待朋友的嗎?」郎世雲簡直要哀嚎了起來。在不知不覺之中,這個小女人已經成了他的精神鴉片,他不能忍受她的忽視。
哼!這次連白眼都沒有了。她危險地看著他。「你有把我當作朋友嗎?」
「友梅,你不要鬧脾氣……有些話,是不能對朋友說的……」太過黑暗的過往,教他怎麼向她說出口?
「很好,」褚友梅將小薇塞回郎世雲的手上。「那有些話,朋友也不想聽,」
「不想聽!」小薇再度倒戈。
如果這男人一定要瞞著她一些什麼,那麼她打算全部都不要知道。
說什麼朋友?去騙鬼吧!
???
褚友梅從小到大第一次感到輿論的壓力。
為了一個根本只能說是莫須有的理由,朱主任只要一看到她就忙著幫郎世雲開脫。連偶爾在電梯碰到,根本從未說過話的醫院院長大人,都在隨從的醫師指指點點提醒之下,瞇著眼睛笑著打量褚友梅一會兒,然後叫她不要再跟郎醫師吵架了,要好好相處。
什麼跟什麼嘛!坐在醫院嘈雜的員工餐廳,褚友梅終於忍受不了了。
「我沒有跟郎世雲分手!因為我根本沒有跟他交往!」
「不然你們兩個都在幹什麼?玩扮家家酒嗎?」夏筱倩毫不同情地說。
褚友梅呆了半晌,他們在幹什麼?他們沒有幹什麼啊!
「或者該說,你們三個都在幹什麼?小薇過來!友梅阿姨在這裡。」
為了防止自己被最喜歡的褚友梅施以與父親相同的連坐法,小薇更是發揮了超級黏人的功力,每一次與她見面或分別時,總是把場面弄得像是生離死別一般。
小薇又是緊緊地撲在她的身上,看得眾人都是好笑。而好像是嫌場面還不夠熱鬧、閒話還不夠炙烈一般,一個高大的身軀硬是擠坐在她身邊的位置。褚友梅不禁暗自呻吟。
「友梅--」
這兩個大人還要鬧到什麼時候?又不是小朋友!夏筱倩簡直看不下去了。
「友梅,不要鬧脾氣,跟郎醫師把事情說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