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我真的不能平心來看待這些事。師父說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說這一切都是注定的,並不能讓我信服,我已分不清什麼是對錯,什麼應不應該,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我不說那些。」寺空冷凝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那你想要些什麼?又想做些什麼?」
你想要些什麼?鳳凜陽給這問題問得一愣一愣的,倘若真能,她要時光倒轉,死人復活,可這偏又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其次,便是忘了這些事,不見這些人。
驀地,她雙膝一跪,拉住寺空的手。「師父,我求你收了我,為我剃度削髮吧,這世上再也沒有值得我留戀處,現下能依附的不過就師父一人,倒不如出家為尼來得乾淨些。」說完,再次低頭一拜。「請師父成全。」鳳凜陽說到毫無留戀處時,內心頓了一下,瞬間掠過的是皇上、孫叔叔及小玟這三張容顏,可她咬牙忽視,皇上終會有尋著新儲妃的一天,孫叔叔亦有自己的家庭,若沒差錯,小玟也該會和方雋結合,鳳凜陽這名字會被人們放入記憶的深層,終至消失。
「這事兒我不能答允。」寺空推開窗子,早晨的陽光登時灑滿地,空氣中飄滿了桂花香。「你現在心懷恚怨嗔怪,對於事情見解太過偏激,算不得准,出家一事不過是你用來逃避罷了。況且你不信佛,鎮日要你陪伴青燈古佛,未免太折煞你了,是吧?」她扶起地上的鳳凜陽,給了她一朵慈愛的微笑。
「不!我可以的,我願意。」鳳凜陽急切地點著頭。倘若不出家,她還有什麼退路?她不要再被拋下了。「師父,求求你。」
「噓。」寺空示意要她噤聲,在她沉默的同時,她聽見了鳥兒在樹上歌唱,感覺微風輕拂,也看到了花兒綻放滿山遍野。「你瞧,這世上還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物,鳥鳴風吹,花開遍野,這些日子以來你會不曾靜心看待這些事物?」待見鳳凜陽面上一片慚色,又續說道:「你說上天不公,可有沒有想過世上又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父母被殺,你悲痛是自然的,可轉念一想,世間又有誰能不死?差別便在快生慢些、平靜些慘烈些,只要知道他們都是好人,此刻必在天上享福,這樣,還會傷懷嗎?」
鳳凜陽擦去一滴猶掛在眼角上的淚珠,搖了搖頭。
「你還年輕,還有很多事是你不曾聽過、不曾見過的,隨著年齡的增長,不論好的壞的、開心的不開心的,都會變成你的回憶、經驗,不要因一時的意氣錯過它們。」寺空輕輕將鳳凜陽的頭攫靠在自己的肩上。「就算被無情傷過也無妨,也許將來你會遇上更好的人也說不一定,生命像一場賭注,沒人知道下一場會如何,所以,千萬不要輕易放棄,懂嗎?」
鳳凜陽知道睿智的師父必定是察覺了什麼,也由於這番談話,使她看得更透、想得更深,她的眼底煥發出一種全新的光彩,一掃先前的抑鬱不安。
「去吧!」寺空送她至門口,本來犀利的眼神散發出和藹的光芒。「去各處走走看看,倘若遊歷回來後仍不改其心,師父必定為你剃度。還有,記著一件事,」她伸出手拉住鳳凜陽的。「不論你遇上什麼困難挫折,師父就在這兒等你回來。」
★ ★ ★
龍昊瞳和一干侍衛在這東北方向上說大不大、說小不大的村落裡轉了半天,花了許多氣力才尋著這最偏僻的庵觀,眾人在這一上午的瞎闖亂撞中早已生足了悶氣,此刻見著這門,只覺得一肚子氣,才想如同對孫府大門那般對待時,沒料得缸缽大的拳頭還沒碰上門扉,便給人打開。「有事?」
方雋見開門的老尼眉宇間自有一股威勢在,怕自己一干粗莽手下得罪人,連忙下馬一抱拳。「師太,咱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鳳家姑娘是否在這庵中?」
寺空的一雙眼淡淡掃過方雋,越過眾侍衛,最後落到騎在馬上的龍昊瞳身上,眼底出現明瞭的神色。「不在,鳳凜陽不在庵裡,你們請回吧!」說完,竟無視眼前這些來意不善的訪客,逕自將門關上。
「慢著,師太。」方雋及時以腳抵住那逐漸縮小的門縫,敬重之心被這無禮對待掃去大半。「咱們好言相詢,你可別認為咱們是好欺負的,還是快請鳳姑娘出來,對大家都好。」
「說了不在的,你們要我上哪尋人去?出家人不打誑語,可你們不信,我也沒辦法。」手勢輕輕以袖一揮,方雋便倒退了老遠。「我只有一句話要給那馬上施主,你戾氣太重,做人還是多留分餘地給人才是。」
眼見門扉在自己面前重重關上,即使好涵養如方雋也動了真怒。「皇上,現下怎麼辦?不如咱們撞門進去算了!」
孰料龍昊瞳的反應竟大出意料之外,他輕輕一歎,白馬背上翻落下來,獨自坐在庵前的大石上。「你們回去,朕在這候著,『鳳影』一天不出門,朕便在這等一天,一月不出門便等一個月,一年不出門,朕便在這守一年,終有一天她會來的。」
★ ★ ★
今日是第幾日了?龍昊瞳昏茫地注視著頭上過於燦亮的刺目光球,感覺天地好似顛覆了,「鳳影」還是不見他嗎?抑真知那老尼所說,不在庵裡?多日來徒勞無功的等待成了一大塊石頭,重重地壓在他心坎上,首次對於自己這無謂的堅持感到懷疑。
那日要方雋回去傳他日諭,任命浩澍暫時攝政,著實讓朝內那些迂腐老頭嚇了好大一跳,頭幾日還有人忙著到這裡請他回去,可過沒幾天,便又沒了蹤跡。他舒服地往後一躺,嘴角勾起一抹連笑都稱不上的曲線。原來扣除這皇上之名,自己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罷了。
這樣也好,從小便給壓在肩上的擔子一旦轉移至浩澍身上,突覺輕鬆無比,不用去聽今年哪裡又起了瘟疫、誰又叛國犯罪;看著這藍天白雲,他的胸懷好似也跟著開闊起來,連宮裡那塊黃玉碑都不再能激起他憤世嫉俗的心,這種日子是他從未想過的,此刻,唯一的不完美便是「鳳影」不在身邊伴著,他閉起沉重的眼皮,腦子裡掠過這最後一絲的意念。
待他再次睜開,天空早已換成另一種狂亂的墨黑靛紫,偶爾閃過一道動人心魄的白色尾巴,後邊跟著震耳欲聾的磅礡雷聲,龍昊瞳的心裡一片空白,敬畏地瞧著這不可抗力的大自然景觀。
淅瀝的雨點狂瀉,淋在他跟上、眉間、鼻頭、髮梢,透心的涼意自皮膚滲進骨子裡,本來緊閉的門扉倏地開了,依舊是一身白袍的寺空站在門後。「進來吧!」
龍昊瞳順從地站起,默默地跟在寺空的後邊。她將他引進一個小房間,留了一套純白的男衣給他。「不介意的話,便換上它吧,濕著衣服病了就不好了。」說完,轉身出了房門。
不知怎麼,這些天在外頭想了很多事,也曾埋怨過這阻他好事的老尼,可在這一瞬間,他好似失去言語能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
換好衣服後出了房間,他豎耳傾聽,整幢屋子一片寧靜,沒有半點喧囂,「鳳影」真不在這兒嗎?忽地一陣誦經聲自不遠處前傳來,他想也不想便衝了進去。
寺空停止晚課,一張恬靜的臉上瞧不出惱怒。「餓了嗎?隔壁問的桌上放了幾道素齋……」
「別跟我說那些!」龍昊瞳覺得自己快瘋了,素來自傲的冷靜自持消失得無影無蹤,倒像個焦躁不安的孩子。「『鳳影』呢?我是說鳳凜陽呢?你快將她還給我,她是我的!」
「我說了這裡沒這個人的,那口說的還不夠清楚嗎?」背對他的寺空並沒有將臉別過來,甚至連睜眼都沒有。「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也不想知道你們的關係,但是──」緊閉的眼忽地張開,裡頭肅穆的神色教人不敢正視。「這世上沒有誰是誰的這類語調,凜陽要走便走、要留就留,用不著徵求你的同意,你這般苦苦相逼究竟是為何?」
「不會的,她才不會拋下我走的,我們約定過的。」龍昊瞳陷入瘋狂不可自拔。天大地大,在芸芸眾生中待他好的不過就她一人,失去了她,他的生命將永遠殘缺不全。「她是愛我的,我們約好永不分離的……」
「男女之間求的是兩情相悅,不是個人一廂情願。」寺空的眼底充滿憐色,這連愛都不懂的可憐男子,莫怪凜陽會如此傷心欲絕。「有沒有誓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愛不愛你、你愛不愛她,你說,你愛她不愛?」
我愛她不愛?我愛她不愛?龍昊瞳幾乎招架不住這犀利問題,捫心自間,他先是在月楊花下遇著她,而後在宮中重逢時,只覺得這人當真特別,既敢忤逆他卻又關心他,後來發覺她為女兒身時,便強立她為妃,甚至故意忽視她眼裡的憂愁。在她中毒時他憂心如焚,險些捨身相隨,更記得在她給蕭慕堇擄去多天後,重回他懷抱的欣喜若狂。這麼一步步的推算下來,他該是在乎她的,心裡頭那股對她的特別情感忽地有了答案,他是──愛她的,是愛她的?這想法嚇壞了他,他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