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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宇文秀

  見他久久不語,寺空歎了口氣。「怎麼?連自己的心意都摸不清嗎?在你初來的那日清晨,凜陽是來過,她說自己好苦,想出家為尼,我看她雖是痛心父母之死,也許其中還有什麼我所不知的誤會,但終歸是因為摸不著你心意而生倦怠才是真的,我要她出外走走,切莫胡思亂想,也許在這遊歷途中可以忘了你也說不一定。」

  聽她之前的話,讓他既是心疼又是慚愧,這般愚蠢駑鈍的自己確實讓她傷心難過,可後邊的話卻又讓他方寸大亂。忘了他?不准!他不准她忘了他,他慌亂得幾欲發狂,他才剛剛發覺自己愛上她的,怎麼能夠讓她走掉?

  「她去了哪裡?」龍昊瞳的聲音粗嗄得連自己都認不得。「告訴我,我要去尋她,告訴她……我愛她。」

  寺空的臉上出現了欣慰的神色,這倔強的男人終於明瞭自己的真心,凜陽的一片誠意果然沒有白費。「我也不知道她會上哪去。」她泰然地接下龍昊瞳眼裡的兩道寒光。「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只要她還愛著你,她就會回來。」

  ★  ★  ★

  一年後。

  鳳凜陽將頗為沉重的提籃由右手換至左手。今日是她最愛的家人二年祭,提籃裡裝了爹爹最喜歡的南海菸葉,娘喜愛的上等檀香,還有胡嬤嬤嗜吃的蓮蓉糕餅,這許多人的面容如今仍栩栩如生的長伴她左右,有時她甚至會有他們仍在世的錯覺。

  傻子,師父不是說了嗎?像他們這麼好的人一定在另一個世界享清福,自己就別再自憐自艾了。她伸手拭去一滴尚未流出的淚水,強迫自己往好處想。

  東飄西蕩了三百多個日子,走過的地方雖不多,亦不在少數,她曾到過塞外大漠,看著壯碩的日落掉進綿綿草原的那一頭;亦曾去過陡峭難攀的天山之巔,瞧那奇異的天池究竟是何模樣;她的足跡踏過以風景優美見著的蘇杭,見識到了這天堂美景。

  真知師父所說,這世界著實大得讓人驚奇,新鮮的事物更是令人目不暇給。可在她讚歎於這一景一物時,心裡總浮出個人影,教她在滿足的同時卻又憾恨不已。難道就連時間這等利器,也刮不去他刻鏤在她心版上的痕跡嗎?

  這些日子刻意不去理會他的消息,可此舉卻成了反效果,越是壓抑的情感反倒燃燒得越熾烈,她心裡有個聲音在吶喊、在狂囂,所以,她回來了。

  他一定恨透自己吧?在大婚前三天竟做出逃婚這等膽大包天的行徑,一定很令他難堪吧?

  可她從沒忘了他,即使人在大漠、身在山巔,那小總緊緊地依附在他身上,每到一處總先尋求廟宇為他祈福,就算這一切都只是她一廂情願地無所謂,至少帶給她心靈一些聊勝於無的滋潤安慰。

  腰帶上還繫著她唯一自宮中拿走的草編蟋蟀,這是他編造的,對她的意義也格外重大,她緊握住那觸手冰涼的葦草,露出了淡淡笑容。他們倆相處時的一情一景她都珍惜的納在腦海裡,就算曾讓她痛不欲生,即使想自私拋下,終究是於心不忍。現下這些東西反成了她的珍寶,她閉上眼,這些回憶便能支撐她度過餘生。

  一陣風帶來沙沙的海浪聲,她放眼望去,蔚藍海岸在眼前展開,美不勝收。她看著花白的浪頭一波波湧上沙灘,興起了下去走走的念頭。

  ★  ★  ★

  龍昊瞳瞧著鳳凜陽在前頭緩步漫遊,細沙上拖曳了一條長長的足跡,他閉上眼,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終於,他又見著她了。

  他是什麼時候愛上她的?他迷惑地看著她纖弱的身影,仔細回想那好似自亙古便存於天地間的情意。或許在初遇時,他便對她動了心吧?當她擰著眉要他停止傷害自己時,他便有些動容了吧?再見時,他雖不認得她,可想要她的意念卻是那般強烈,雖說年紀越大,武裝自己的防衛越是堅固,但她總能輕易進入他心房,探觸到他最陰暗不堪的地方。

  偏偏他被驕傲自大給蒙蔽了,又或許是害怕小時候那種最愛的人卻刺傷自己最重的情境,所以他對她的愛一直隱忍未宣告,深怕一承認便等於是將弱點暴露於人前。他怎會愚昧至此?還有什麼比失去她更可怕的事?龍昊瞳深深歎了口氣,舉步朝她邁進。

  鳳凜陽迎風走著,驀地見著半埋於沙土問的貝石,她蹲下拾起,記起小時候爹爹曾同她說過,只要將貝石附於耳上,便能聽見思念之人的聲音,幼時總對這傳說感到不可思議和躍躍欲試,如今她已大得明白事理了,卻又希望這是真的……

  在她將貝石附於耳上的同時,竟好似真聽到了他低沉的嗓音,她放下貝石,不敢置信地摀住嘴。

  「『鳳影』,」龍昊瞳緩步走向她,清瞿削瘦的臉頰上有著與以往不同的清朗目光。「你終於回來了。」

  這是夢吧?自己一定是在作夢。淚水迅速聚積在鳳凜陽的眼底,她害怕這是自己的幻覺而遲遲未轉身。

  「這些日子還好吧?」龍昊瞳將她的身子扳向自己,細察她容顏,半驚半醒地發覺她竟豐腴許多,難道離開他真是她最好的選擇?他心情複雜地想道,倘若她的愛已不再了呢?他該如何自處?又該何去何從?

  一個大浪打來,海濤的聲響掩去不自然的沉默相視,半晌,鳳凜陽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我很好,你呢?」頓了頓,終究還是問出自己最在意的事。「立了新妃了嗎,皇上?」

  「別再叫我皇上了。」龍昊瞳的食指輕輕壓在鳳凜陽的唇上。「我不當皇上已有將近一年的時間了。」在他決定讓位的同時,亦在同一天打破那塊囚錮他多年的黃玉碑,這負擔太沉太重,放下它才是明智之舉。「喚我昊瞳。」

  鳳凜陽張著不解的眼神瞧著他,這次相見的情境大出她意料之外,她本想他會以言語刺傷她,用行動來激怒她,卻又怎麼料得到他用的竟是懷柔政策。不,不要用這般溫柔眼神看著她,會令她有幻覺,讓她會錯意。掙脫了他的懷抱,她強迫自己冷靜。「一切都過去了,我不再是儲妃,也非你心中良伴,再說什麼都是多餘,徒增惘然。」說完,也不等他答話,扭頭便走。

  「慢著,你先見見這個。」龍昊瞳塞了個大錦袋給她,示意要她打開來看。

  「啊!」她驚呼一聲,袋子失手墜下,袋裡的東西散落一地,看得真切些,竟全都是方才地握在掌心把玩的草編蟋蟀,粗略估計,少說也有千來只。

  「這些日子我每想你一回便編只蟋蟀放於袋中,三百六十五個日子想了你千餘次之多,這樣還不足以表明我的心意嗎?」許是說不慣這些親熱的甜蜜話語,龍昊瞳的臉脹得通紅,一邊還左顧右盼注意是否有人煙蹤跡。

  他這是在表白嗎?鳳凜陽吃驚地看著龍昊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光落到地上灑了一地的草編蟋蟀,她決定先將其撿起。

  見她沒反應,龍昊瞳慌了手腳。她真的不愛他了?幸好這些日子他沒虛耗,還有一個招數尚未使出。他自袖裡抽出他和何御醫研究多時的成果,悄悄遞至她眼前。「這東西是為了紀念咱們初遇的。」

  入眼的熟悉燦白撥動她心中的那根弦,她伸手接下送至鼻端嗅著,這易凋的月揚花不知給他施過什麼法子,竟能維持不落,難得的是連香味都能保存,真是難為了他,她閉上眼深深一嗅,一時間前塵往事浮上心頭,剎那間有著恍若隔世的錯覺。

  怎麼她什麼話都沒說?龍昊瞳急得快跺腳了。又是蟋蟀又是月楊花,難道感動不了她?這是對他以前不懂珍惜的懲罰嗎?

  鳳凜陽手上捧著月楊花,低頭走著,在長髮的遮掩下瞧不清她面容,此時微風一吹,顯露出她嘴角上揚的曲線,可惜是走在後頭的龍昊瞳所見不到的。此時他慌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法寶都出盡了卻沒擄得佳人芳心。好吧,就剩下小玟傳授給他、卻是他最不想用的招數──

  「鳳凜陽,我愛你。」管他矜持含蓄,去他的威嚴形象,現在的他就像個陷入愛戀中的傻子,除了她,看不見其他的,為了避免將來憾恨,他使盡力氣、扯開喉嚨大喊!「你聽見沒有?我不能沒有你,回來吧──」

  她聽見了!她終於聽見了她曾經以為這一輩子都聽不見的話語。拋下手中的花,她猛地回身抱住他,而後像吻他又似在他耳畔低語道:「傻子,我也愛你。」

  終曲

  鳳凜陽頭戴鳳冠身著霞帔,在小玟的引導下緩緩下跪,拜倒在廳上掛著雙親畫像和坐著的孫傳方跟前。

  「起來、快起來。」孫傳方示意小玟將她扶起,臉上老淚縱橫一片。綻冬就如他親生女兒,今日見她有一個好歸宿,教他如何不大感欣慰?「你爹娘倘若見到這幕,應也會為你這好女兒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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