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小喬你看,燕燕姊是在跳什麼舞?動作新、舞步奇,真是叫人佩服!"南宮雪輕大笑的指著燕燕抓癢的姿態,跟在她身後模仿了幾個怪異的動作,扮個鬼臉。
家僕只覺得好笑,又礙於燕燕是左使跟前的紅人,均不敢笑出聲,只是捂著肚子,憋著笑,直憋到要斷氣。
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挽救了他們險些窒息的性命。
"一大清早,吵吵嚷嚷的幹什麼──"
"大哥?"
"爺!"
彎腰大笑的南宮雪輕僵了身子,抓耳撓腮的燕燕撒嬌的飛撲上前,家僕們也屏住了呼吸。
"爺,南宮姑娘她……她……好癢!好癢!"燕燕摟住那玄色的身影,嬌顏直往寬闊的胸膛裡鑽,嗚嗚咽咽的哭了出來。
南宮雪輕咬住下唇,低了頭,眼睛的餘光卻偷偷往上抬,瞄著那逼近的偉岸男子。
呵,半個月不見,大哥的身軀愈發挺拔了,目光卻也愈冷冽了。
什麼顏色不好挑,偏偏整日埋在黑色堆裡,眼前他這件衣服,要不是織了金線進去,恐怕會更加陰森吧。不過,嘿嘿,那張俊顏卻叫人怎麼也看不夠……
她從六、七歲看起,至今見到他,仍是任疑疑的目光盯著他跑。怪不得滿城的名妓都願意免費獻身,滿城的媒婆天天上門說親,打也打不跑,就連某堡主的千金、某王爺的郡主也都揚言非大哥不嫁哩。
論武功,大哥雖比不上獨孤求敗,也能應付號稱一流的高手們;論財富,天璿宮不敢自比"珍珠如土金如鐵",但侵佔一兩個小國綽綽有餘。
唉,愛上大哥的女子可有苦頭吃了。據說,可比人中龍鳳的男子們通常不會太過疑情,三妻四妾算是小菜一碟,場面大的,可與三宮六院的皇帝媲美,境界最高者,處處留情實卻無情,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解藥,拿來。"南宮恕將懷中的燕燕暫放在石凳之上,嚴厲的目光射向南宮雪輕。
"哪要什麼解藥呀!"南宮雪輕嘟起嘴喊冤,"又不是蜘蛛粉、毒蛇液,不過是皂角屑子罷了,小時候,大哥你逗我玩,也往我脖子裡灑過的呀!"
她好懷念兒時的日子。那時候,大哥不會板著這張冷冷的死人臉,整天帶她捉蜻蜒、捉蝴蝶,還會惡作劇的把毛毛蟲放到她的衣服上。用皂角屑子惹人發癢發笑,還是從他那兒偷學到的呢。
"爺,奴家真是癢死了啦!"燕燕一聽無大礙,頓時放了心,也加大了撒嬌的呼喊。
"去泡個溫泉就沒事了。"南宮恕拍拍又鑽入他懷中的媚人兒的臉龐,細聲勸慰。
"奴家要爺一起去。"玉臂摟上南宮恕的脖子,身段像波浪般不停的搖晃。
噁心!居然當眾調情!南宮雪輕翻了翻白眼。
"爺,南宮姑娘她……她瞪我!"燕燕偶然一瞥,抓到罪證,連連申訴。
"快去,讓阿瑤伺候你,遲了皮膚都要被你抓出血印子了。"南宮恕再次耐心勸道,隨即俯到佳人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貼心的話,引得她咯咯直笑,終於寬心的去了。
臨走前,還不忘對著南宮雪輕拋一記勝利的微笑。
大哥怎麼會喜歡這種庸俗的女人?一個燕燕也就罷了,之前還有好幾個鶯鶯、花花、蘭蘭,說話一個腔調,走路一種姿勢,撒嬌同樣噁心。她們……哪裡比她好?,難道只因為她們像女人?
南宮雪輕低眉自卑的看看自己還未發育成熟的少女身形,一扭頭,往回走。
"站住!"南宮恕喝住她。
"大哥還不快去?燕燕姊等著你一起泡澡哩!"轉身一努嘴,又想逃開。卻被一隻健臂一把逮回。
"做錯了事就想跑?"南宮恕拽著她,厲聲教訓,"你自己說,這已經是第幾回了?"
哪有幾回!只不過上一次偷了鶯鶯的衣服,讓她在澡盆裡泡得久了點,患了點小風寒;前一次在花園裡扮成長髮女鬼嚇花花,讓她三個月不敢出門,外加一看到樹影就心驚膽戰;再前一次……咦,再前一次怎麼著了,不太記得了……總之,她自認沒搗蛋多少回,十個手指頭都數得完。
"嘻嘻,大哥,我……"咬著手指頭,她努力想找搪塞之語,猛然看到小喬手中的籃子,"哎呀,險些把正事給忘了!大哥,這是我新做的鹽醃蟹,才剛做好的,快嘗嘗,很好吃的!"
拿掉蓋子,她笑呵呵的捧在手裡,向前舉著獻寶。
"少岔話!"南宮恕並未上當,他冷冷斜了眼籃中的螃蟹,"上次做的都沒吃完,你拿回去吧。"
"可是……"不甘心血得不到認可,她仍把籃子舉高,笑容綻得更大,"大哥你嘗嘗嘛,這次的蟹黃比較多,醃得也比較透。"
"拿走!"南宮恕不為所動,似被什麼猛然觸怒了,長臂一揮,玄色的身子轉過去,只剩一道牆似的背影,連話,也不願再多說一句。
"好,我走。"南宮雪輕凝固了笑顏,將籃子扔回小喬懷裡。"我知道,我討人厭……"她忿忿的邁上迴廊,一面移著步子,一面獨自嘀咕。終於,忍不住的氣憤讓她狠狠甩了自己一個耳光。"我就知道,我討人厭!"
憤恨的聲音變為淒淒的哭泣聲,她箭步向前,讓自己快速的消失在長廊盡頭,生怕淚水叫人看見。
她不知道,目睹她背影的南宮恕情不自禁的伸出一隻手,像是要挽留什麼,但繞到空中,突又努力抑制,生硬的收回。
※ ※ ※
"嗚嗚嗚……嗎嗎嗎……"
這裡,本是一間雅致的閨房,此刻卻一片狼藉。席地坐著一名少女,兩手抓著四隻螃蟹,一左一右輪流往嘴裡送,不出半個時辰,地上便滿是蟹殼,凌亂不堪。
"小姐,你你你……把它們全吃光了?"小喬暖了酒送進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鹽醃的螃蟹,雖說不至於鹹得太過份,可一連咬掉十幾隻,舌頭大概也會發麻。
"沒有人要它,我就……嗝……自己吃!"南宮雪輕忿忿的說,舉起袖子抹一把眼淚。不知是哭得太多,還是吃得太多,不時打幾個響嗝。
"小姐,小姐,快喝口酒,順順氣。"小喬慌忙扶她至床上,搶過那小手中抓都快抓不牢的大螃蟹,將瓷杯送到櫻唇邊。
"小喬,你說……大哥為什麼變得這麼凶?他從前待我……可好了,不是這個樣子,不是的……"她摟住小喬的腰,孩童般縱聲哭泣,惹得比她小一歲、身形也矮小的小喬萬分艱難的站直,像長輩那樣拍著她的背。
竹葉青下了肚,一縷暖氣環繞而上,納入心,納入腦,讓人昏昏沉沉起來。
屋內,炭火開始發紅,不復冬夜的寒冷。南宮雪輕被放低的腦袋挨著了緞枕,一段陳年舊夢便騰雲駕霧而來──
暮靄沉沉的海邊,男孩子拉著小女孩的手,筋疲力竭的走著。
"哥哥,阿輕走不動了。"小女孩忽然耍賴的坐到沙灘上,"阿輕沒吃飯,肚子餓,走不動了。"
"乖,再走幾步,就可以看到村子了,哥哥背你好不好?"男孩子溫柔的笑,蹲下身子,示意她爬上自己的肩膀。
"嗯。"小女孩毫不客氣,迅速攀上了那堵溫暖的牆。
她名叫阿輕,實際上卻並不輕。這一路上,男孩子弄到的地瓜、野兔、田雞,總是先餵飽了她,才輪到自己。所以,雖是難民,但是她的小臉卻紅潤潤、圓嘟嘟的,像個可愛的泥娃娃。
那一年,她七歲、他十四歲。兩人在原來的村落裡本是鄰居,一場洪水使雙方的父母都不見了。於是,他帶著她加入了難民逃荒的隊伍,而她,開始叫他哥哥,視他為惟一的親人。
男孩子背著沉甸甸的小女孩,又走了一段路,依然沒找到村落。拂在他臉上的短髮和均勻的呼吸,告訴他,她又睡著了。黝黑的臉龐閃現一抹笑意,唉,這隻小懶豬,怎麼這麼容易睡著?
他是個很俊美的男孩子,儘管年紀小,儘管被太陽曬得黝黑,可是誰都可以瞧出他的漂亮來。
忽然,男孩子偶然舉目,望到了一道連綿的網,那是漁民們為了在海灘上曬醃貨,用來遮擋風沙的。男孩子看看漸晚的天色,又聞聞那股鹽醃的氣息,咬咬牙,像是決定了什麼。
"阿輕,阿輕。"他放下小懶豬,輕輕拍著她的臉龐,將她喚醒。
"哥哥,有飯吃了?"小女孩睜開眼睛,睡意朦朧的問。
寵溺的笑意更深,"沒有。不過快了。你先在這裡坐一下,不要跑開,哥哥很快就回來。"
"哥哥你去哪裡?"小女孩慌張的拉著他。
"乖,躲到岩石後頭不要出來。"男孩子沒有多說,很快的往那道紗網的方向跑去。
小女孩乖乖應了一聲,果然老老實實躲在岩石後面,等男孩子回來。疲憊的睡意讓她險些睜不開眼睛,日暮的冷風吹進她的脖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