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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漁陽

  「不急、不急。」胡大夫笑著攔下匆忙轉身的叔康,並將手上的藥酒罈子擱到桌上。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沒吃飯啊?」

  「才剛要吃呢!」叔康好奇地挨近壇口嗅了嗅,「大夫,這是什麼?」 

  胡大夫暖昧地一笑,拍拍他肩頭,「這個可是我特地拿來送你師父的好東西喲。」 

  「好東西?」叔康見他笑得詭異,擰了擰眉,「什麼好東西?」

  武大爺用力搓搓他發頂,「你現在還用不著的好東西!去叫你師父出來吧。」

  『喔。」叔康撇撤啪.將抹布甩上肩,轉身走進內室。

  不久,易開封走了出來。

  「大哥、大夫。」

  「哈!開封,來!來!來!我和老胡是專程來替你洗塵接風的。」武大爺上前拉了他坐到桌前,伸手拿起叔康擺在桌上準備吃飯用的飯碗充當酒碗。「老胡,你先開一壇讓開封老弟聞聞你的酒香!」

  胡大夫坐到易開封身邊,撈過一罈酒,輕拍開酒罈封口。『對啊!開封,你來嘗嘗我釀的好酒!」說著各為三人斟滿一整碗。

  易開封遲疑了下,「可我還沒吃飯。」

  空腹喝酒易醉,且他的酒量又不算好,萬一喝醉了,不就又要麻煩初靜徹夜不睡地照顧他了嗎?

  想起上次初靜為看顧爛醉如泥的他,撐著足足一夜沒敢合眼,隔天因此而染上風寒,病了半個月才痊癒,一股濃濃的歉疚與心疼就湧上心頭。

  「對了,你們怎麼到現在還沒吃飯?」胡大夫率先啜了口溫醇的藥酒。

  「我下午剛回來時初靜就已先煮了鍋面把孩子們給喂得半飽了,所以晚飯才拖到現在。」雖說下午他還跟叔康搶過鍋裡的剩面,可到後來他還是把面留給亞平他們三個當點心,以至於傍晚初靜說要煮飯時,他們三個小的便以暫時吃不下為借口,堅持要她晚點再煮。

  「大爺、大夫。」亞平端著一盤剛起鍋的紅燒筍片走出來,後頭跟著也端了盤萊的季樂。

  「大爺、大夫」季樂跟著大哥乖乖叫人。

  易開封起身接過亞平手上的盤子,吩咐道:「你再進去多拿三個碗,不然碗會不夠。」

  「你不用進來了,大哥。」叔康的大嗓門喊住亞乎,「大姐已經要我拿出來了。」就見他一手捧著半隻鹽鹵鴨,一手拿著三隻空碗走進廳裡。

  易開封看看桌上的三道萊,回頭又瞥向廚房,一雙濃眉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叔康,你進去叫初靜別忙了,菜這樣就夠了。」

  「嗄?」叔康抓抓鬢角,為難地說:「可是我剛剛出來的時候,大姐已經把莧萊洗好,下鍋炒了耶!」

  「這麼快?」易開封一愣。

  瞧他一臉捨不得妻子多勞動的模樣,武大爺忍不住揶揄道:「開封啊!雖然你家小娘子是細皮嫩肉、弱不禁風的沒錯,可我想光是讓她下下廚,應該不會有什麼閃失,你就別老往後頭瞧,自個兒窮擔心啦!」

  「是啊!是啊!」胡大夫連聲附和。

  外人只看開封那副大老粗的模樣,就一口咬定他八成是個不懂得體貼為何物的莽漢,其實他們都不知道,這個開封啊!可疼老婆了!

  記得前年初春,初靜剛被診斷出有了身孕時,開封在極度驚喜之餘,為了讓她好生休養,還特地托他找了個小丫頭到家裡來幫忙,說什麼也不肯讓初靜操勞半分。要不是晴娃滿月後,初掙堅持要開封辭退那個小丫頭,親自操持家務,恐怕開封到現在還將那丫頭留在家裡幫傭呢!

  叫人道破了心事,易開封臉上微紅。「我哪有在擔心什麼?」說著,為掩飾自己的窘態,他拿起碗一口喝盡碗裡藥酒。

  「耶,你不是說空腹不喝酒嗎?」胡大夫伸手勾住他的空碗,「怎麼現在就喝啦?」

  經他這一提醒,易開封方驚覺到自己做的蠢事。還來不及後悔,那胃裡便捎來陣陣不舒服的悶燙。

  見他整張臉都擰成一團,武大爺樂得呵呵笑。「不是我愛說你啊!開封,瞧你這麼一大個兒的,怎地酒量那麼差?才一小碗藥酒,你就不行了?」

  「我……」

  易開封正要開口辯駁,耳邊忽地收到隔壁房裡女兒剛睡醒,卻見不著人的悶聲啜泣。

  「老弟,你要去哪兒?」

  眾人皆莫名其妙地看他突然起身離座。

  亞平一見他往隔壁房走去,恍然大悟道:「可能是晴娃睡醒了。」

  「晴娃醒了?怎麼我們都沒聽到聲音?」武大爺不解地搔搔頭。

  須臾,易開封走出房門,手上果然抱著窩在他頸窩裡哭泣的晴娃。

  「乖!晴娃乖!」他喃喃念著簡單的安撫字句,大手笨拙卻不失溫柔地在女兒背上拍撫,「不哭,爹抱喔!」

  ★  ★  ★

  初靜走進廳裡,入眼的就是丈夫抱著女兒柔聲哄慰的背影。

  那寬闊的肩膀上躺著女兒哭濕了的小臉,他那低柔而沉穩的嗓音呢哺著細碎的字句,她就這樣看著、看著,心口竟湧進了陣陣既甜且酸的感動。他很少在她面前提起遇上她以前的事。認識他四年,成為他的妻子也三年了,他只向她透露過他是個孤兒,由於從小在開封城裡長大,因此便為自己取了「開封」這個名字。他說得雲淡風清,可她聽得卻揪痛了心。

  她還深刻地記得,在四年前的那個早晨,馱著—頭剛捕措到的大鹿的他來到她家門前的那一幕……

  「有人在嗎?」她記得他也是這麼喊的。

  當時正在為亞平縫製夏衣的她放下了手邊工作,走到門邊,拉開了半面門扉。

  說實在的,第一次見到他模樣的人沒有不被嚇到的,包括她。

  高聳入雲的身量與熊也似的壯碩體格是他看來嚇人的首要因素;其次,就數他那一臉看似兇惡的冷酷表情和嘴上毛茸茸的落腮鬍最叫人不敢恭維;最後則是他背上的那柄造形詭異的大刀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退避三舍。她被嚇得呆愣了下,而他顯然也是。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肯坦白說出當時他為何—看到她就愣住了的原因,不過她想他應該猜不得到是為了什麼,因為至今他還是有時候會看她看到發愣。

  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的地直覺反應就是關上門,可是顯然她的動作不夠快,因為在她還沒碰到門板時,他就已經伸手擋住了她關門的可能。

  「我不是壞人!」他急忙澄清,一張黝黑的臉漲得通紅。

  他說他不是壞人就不是嗎?她當時心裡想。

  「你……你別怕。」他緊張得說話都結巴,「我……我只是來問你,你要不要買鹿肉?」

  「鹿肉?」她瞇了眼。

  怕她不相信,他趕緊扛起放在竹架上重達三百多斤的大鹿,「我……我沒騙你!你看,這是我—大早在你們後邊山上抓到的!」

  他急切的說明裡有著令她難以忽視的討好。

  她依舊懷疑的眼神逼得他更急了,「這鹿我已經處理乾淨,你不用怕髒的,而且我可以保證它很好吃的!」

  「你怎知道它很好吃?」叫他有趣的言行逗得有點想笑的她及時抿住了笑容,在他又一次的呆愣中仰頭直直望進他的眼。

  那是一雙清澄得幾可見底的深邃大眼。完全沒有道理可言的,她就是無法讓自己去討厭這雙眼睛。

  老實說,若不去在乎他那渾身自然散發的凶悍霸氣,他的長相應該可以說是好看的。濃眉、大眼、挺鼻,還有那濃密得幾乎看不見他雙唇的大鬍子,他長得就像她在家鄉吳興曾看過的回回人,只差比起那些回回,他看起來順眼太多了。

  「喂!」她輕喚,試圖讓幾自怔愣住的他回神。

  「嗄?」他慢半拍地應聲道。

  「我問,你怎麼知道它很好吃?」再也忍俊不住的她彎起了嘴角。

  他再次—愣,眼珠子就像被固定住了的直盯著她的笑臉。

  不知怎麼搞的,在他毫不掩飾的直視下,一股熱氣突然竄上她頸頰,暈紅了她的臉。

  發覺到自己竟為了—個陌生人的凝視而起了羞意,她在驚慌之餘,趕忙收斂心神,輕咳了兩聲,「你的鹿怎麼賣?」  』

  「鹿?」他還是恍恍惚惚。

  「你背上的鹿。」她伸手指指他背上的死鹿。

  他乖乖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過看的可不是鹿,而是她伸出的青蔥玉手!

  她應該為他無理的舉動感到氣憤的,可是她沒有。

  相反的,他那再明顯不過的著迷眼神竟讓她心底浮現了 一絲竊喜。

  她紅著臉縮回了手,「你再不說,我就不買你的鹿 羅!」

  「啥?啊!對、對了,我的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乾笑兩聲,「我不想跟你換錢,我想跟你換衣服。 

  「衣服?」她有些驚訝地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才明白他為何要拿獵物來換衣服。

  她不知道他穿在身上的那件破舊得可以的背心是否該繼續被稱為「衣」,而他下半身套的褲子更是百孔千瘡得讓人不得不懷疑它的歷史有多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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