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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漁陽

  突然被摟抱住的晴娃本能地掙扎一下,不過隨即又安靜了下來,最後乾脆乖乖地讓武大娘抱個過癮。

  「晴娃想不想幹娘啊?」武大娘嘟起了厚厚的嘴唇親向晴娃細緻白嫩的臉頰。

  晴娃被親得小臉—皺,又開始蠕動起來想逃脫,並直覺反應地找娘親求救,「娘……」

  沒想到回應她這一叫的不是她要的親娘,而是她急欲擺脫的乾娘。「娘在這兒呢!」

  誰叫老天那麼不公平,讓她—連生了幾個不貼心又粗裡粗氣的兒子,卻讓初靜頭胎就是個嬌嫩嫩的小女娃。為了彌補缺憾,她可是冒著被晴娃她爹轟出門的危險,才收到了這麼一個小小嬌女兒,因此每回到易家來,若是不把乾女兒抱個夠。她說什麼都不放手。

  「乾娘,不要……」晴娃嘟嘟嚷嚷地想掙開乾娘黏人

  的懷抱,一面揮著圓胖小手要娘來救她,「娘!」

  只見初靜站在一旁,嘴角仍舊掛著和煦輕笑,可眼底卻出現了—抹與她笑容極不搭襯的促狹,彷彿很高興看到女兒遭殃似的。

  「對了,初靜。」武大娘倏地回頭轉向初靜。

  「嗯?」回應她的初靜又變回了那個溫柔可人的小婦人。 

  「你有沒有聽吉家嫂於說過有關今年中元普渡的事?」

  「中元普渡?」

  武大娘見她一臉茫然,立刻曉得了吉家大嬸恐怕是還沒告訴她,於是解釋道:「今年村長決定要和隔壁村子一起辦個盛大的普渡法會,順道多請幾個法師來作法,好保佑咱們村子平安。吉家嫂子的意思是,既然要一塊辦法會,那麼乾脆連供品也大夥一塊準備算了,於是想說咱們桑樹坡的幾戶人家一塊出錢,好買隻豬來拜,等拜完了再大家分一分——」

  「喲!武家嫂子你也來了。」一聲尖銳得叫人聽了好不舒服的吆喝突然打斷了武大娘的解說,也將屋內兩大一小的視線全吸引到大門口。

  「吉嫂?!」武大娘張大了嘴,滿臉的難以置信。「你……你怎麼來了?」

  易家搬來桑樹坡三年多,這還是她頭一遭見到古大嬸踏進易家大門。

  武大娘誇張的瞪視讓吉大嬸頓覺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

  以前是因為怕初靜她丈夫也在家,所以儘管再怎樣,她都不願踏入易家一步,不過打從上個月初靜她丈夫出遠門後,顧忌不再的她這才敢來易家串門子。

  連咳兩聲去去尷尬,吉大嬸乾笑道:「怎麼來初靜這兒還得向武嫂通報一聲啊?」

  「吉嫂真愛說笑!」面對吉大嬸的刻薄嘴,武大娘不以為意地嘿笑兩聲帶過。

  「吉嫂找我有事嗎?」初靜一邊幫她們倒水,一邊問道。

  吉大嬸接過她遞來的茶杯卻遲遲不就口,只是握在手上。「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啦!」說著低頭偷瞇了茶杯中清可見底的白開水,一抹幾不可見的輕蔑閃過眼底。「就是中元節快到了,想來問問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出錢買頭豬,好去參加村裡的法會。這一頭豬由咱們幾戶人家一起買,價錢自然是會便宜許多,不過倘若初靜妹子沒這打算,我們也不會強迫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你家沒啥錢,就算真的出了資,恐怕湊湊也沒多少,反正我來問你只是來打聲招呼,不會真要你出這個錢的。

  「咦?」聽完吉大嬸的說明後,武大娘才驚覺原本抱在懷裡的娃兒竟然消失了。「哎呀!晴娃,你怎麼跑到吉嫂身上去了?」

  膝上莫名其妙地多個小娃娃衝著她笑,吉大嬸臉色有些難看。「咽!晴娃怎爬到我這兒來啦?」邊說邊伸手打算抱下孩子,怎知她手才碰到晴娃腋下,大腿間就傳來陣陣濕熱。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吉大嫂又急又氣的舉手揮向在她身上尿尿的晴娃。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初靜眼明手快地一把抱過女兒,硬是讓吉大嬸的巴掌落了空。

  叫吉大嬸的舉動給嚇住了的晴娃一窩回娘親懷裡,先是幾聲輕抽低噎,而後倏地放開嗓子大哭起來。

   「吉嫂!你這是幹嘛?」見乾女兒被嚇哭,武大娘生氣地斥道:「晴娃只是個小娃兒,又不是故意尿在你身上的,你那一巴掌還真敢打得下去!」

  「大姐,別這樣!」初靜一面拍撫著哭得好不淒慘的女兒,一面趕拿布巾遞給吉大嬸。「吉嫂,真是對不起,你先用這布擦一擦,待會兒我再拿乾淨褲子讓你換下來。」 

  被武大娘說得有點惱羞成怒的吉大嬸見她滿是歉意的誠懇樣,方才吞下本欲脫口而出的謾罵,悻悻地扯過她遞來的布巾,邊擦褲子邊哼聲道:「算了,算了!我自個兒回家換吧!」

  說完,她扔下布巾,招呼也不打一聲地轉身就走了出去。

  等她走得不見人影後,武大娘回頭想好好安慰一下哭得可憐的乾女兒,豈料她一回眼,就見那晴娃早已收起淚水,笑嘻嘻地坐在桌上讓娘親為她換褲子,一點也不像才剛大哭過的模樣,而初靜也是笑瞇瞇的,完全不見她有半點的愧疚。

  「這……這是怎麼回事?」眼前這對母女的行徑把她 弄得好生糊塗。

  初靜回了她一個無辜的眼神,「什麼怎麼回……」

  她話還沒說完,屋內突然暗了下來,一股壓迫感瞬間充斥四周。

  初靜水眸倏地一亮,直覺轉頭看向大門口——

  「開封!」乍見久別的丈夫回來,初靜難掩興奮地迎上前去。「你回來了。」

  面對她笑臉盈盈的歡迎,易開封的反應竟是俯首瞪著她臉一陣呆愣,好久後才擠出—聲;「嗯!」

  他已不知道要回答什麼好了。易開封心想。

  她必定不知道,當她轉頭看見他的那—剎那,那抹綻開在她唇邊的燦爛笑容有多絢爛、多耀眼。可他知道。

  「開封?」不解丈夫何以呆若木雞地直盯著她看,初靜又輕喚兩聲:「開封,怎麼了?」

  他搖頭,眼珠子還是直愣愣地鎖住了妻子美麗的小臉。

  這個美得出奇的小小人兒是他的妻啊!至今還有點不相信自己已是她丈夫的易開封心中不禁連聲驚歎。

  「師父!」突然背後傳來叔康不識相的嚷嚷,「你別站在門口擋路嘛!」

  即使他們這幢屋子當初在蓋的時候就已配合師父的身材,特地加大了尺寸,可師父只要往門口一站,其他人仍舊無法在他魁梧的身子旁,找出任何可以溜鑽的縫隙。

  易開封利眼微瞇,回頭送了一記凶狠白眼過去,嚇得叔康嘴一縮,立刻倒退數步以策安全。

  就在他還在氣叔康不長眼來打擾他的當口,右腿突然遭逢一雙小小臂膀猛力抱住。

  「爹爹……」軟軟的童音隨著熱情的擁抱傳上來。

  滿肚子的火氣瞬間被這聲爹爹澆熄大半。對女兒的呼喚毫無抵抗力,易開封腰一彎,輕鬆地將女兒的小身子抱上肩頭,並在聽見女兒咯咯笑聲時,再滿足不過地長長一歎。

  從未曾奢望過自己的未來會是如此的完整美好。活了三十多年,可就只有遇上初靜後的這幾年,他才真正體會到自己生存的價值是什麼。

  他是個在刀口上舔血過活的人。一個棄兒在當年那種兵荒馬亂的時代能存活下來已是奇跡,別說是小偷,為了生存,他連乞丐都幹過。後來年紀稍長,在幾個乞丐頭的帶領下,他也跟著進了流賊的行伍裡,當起伙房的小跑腿。

  還記得那是辛巳年的冬至,十歲大的他和幾個同他一樣棄兒出身的小孩窩在冷颼颼的廚房裡,就著那一鍋半涼的煮麵水過節。當時的他還不懂得怨,只是一味地羨慕人家可以吃熱騰騰的餃子,而他卻只能喝煮餃子的水。

  不知怎麼搞的。他明明在流賊裡待了三年,可如今回想起來,竟只記得那個冬天的情景。或許這是因為他始終在渴望,渴望能有個家,好讓他不用在閤家團圓的節日裡孤孤單單。

  說來該是他沒福分吧!十一歲時認了個義父,但不久義父就叫自家流賊的兄弟給殺了;十三歲時拜了個師父,可是這個師父是得道的仙人,少情少欲,沒能給他什麼家庭的溫暖;二十四歲時同青梅竹馬的女孩定了親,沒想到不到三天,那女孩就跟別人跑了。一連串的巧合彷彿正暗示著他確如算命先生所說的命中帶煞,注定這輩子就此孑然一身。

  初靜的出現是他生命裡的另一項奇跡,而且還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孤家寡人地在江湖上遊蕩十幾年,他不是沒考慮過要娶個老婆好安定下來,可是他沒人又沒錢的,要娶也不見得有人要嫁。就像是三十歲那年,好友褚宵原本打算要他妻子讓個丫環給他做老婆,可是人家小丫環卻嫌他邋遢且貧窮,於是一樁本已談好的親事就這樣沒了下文。

  不過這樁親事沒談成也是好的,就因為談不成,他才會提早離開褚宵位於梧州的家,也才會在北歸的路上碰到了初靜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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