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當家,你跪也沒用,我師父說沒法救就沒法救,我也沒辦法啊!」叔康無奈地搖頭。
「小兄弟!」殷四有禮地喚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徐老就徐驊這麼一個兒子,你就幫幫他吧!」
「這……」叔康為難地皺皺眉,轉頭瞄向自個兒師父,「師父,你真的——」
大漢怒極的鐵青臉色讓他的話頓時卡在喉頭。
這下死定了!叔康心中慘叫。
看師父的臉色已是黑得不能再黑,而眉間的皺摺更是深得可以夾死—只蒼蠅——眼看是要發火了!
「咳!咳!」他清了清因恐懼而縮緊的喉嚨,轉頭看向徐冀等人,「我想我們還是告辭好了。」
「小兄弟……」徐冀仍不死心。
叔康別過頭,狠下心來不理會他的哀求。「師父,我們走吧,」他怯怯地看著大漢,恭敬地將個頭較大的馬匹韁繩遞給他。
大漢粗魯地搶過韁繩,順帶送上一記叫人腳軟的惡眼狠瞪後,一個俐落翻身坐上馬背。
「大俠!」徐冀見他去意已決,不顧自身安危地跑上前擋住馬匹去路,再次苦苦哀求,「求求你啊!救救我兒子,只要你肯救他,就算是你要定遠馬場還是我這條老命,我都可以給你!」
我要你馬場做什麼?大漢冷眼瞪著哭得死去活來的徐冀,沒好氣地連哼兩聲,手中韁繩一抖,無視腳下老翁存在地策馬一躍,瀟灑飛馳而去。
師父罔顧人命的舉動直讓叔康看傻了眼,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滿是歉意地望向憤怒的眾人,「呃……對、對不起,我師父不是故意的。」一道完歉,他忙火速跨上馬背,趕在被人圍毆前離開了馬場。 .
「不要走啊!大俠!」眼看著他們師徒頭也不回的飛奔而去,被大漢剛才危險的舉動嚇得趴倒在地上的徐冀不禁老淚縱橫,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
「徐老!」殷四和一旁的馬伕們趕緊上前攙起他,「您別這樣!」
「你們不知道,除了他,沒有人能救得了驊兒啊!」徐冀邊哭邊喊。
「徐老,您保重。」殷四幫著眾人扶著老者來到一旁棚架裡的木椅上暫歇後,關心道。
愣愣地望著那飛馳得老遠的身影,沒聽見身旁眾人的關心,徐冀腦子裡只想到那位可以救命的大夫一走,獨子可能就真的要客死雲南,一時悲從中來,淚落得更凶了。
「徐老?」殷四見他恍恍惚惚的模樣,又輕喚了聲。
眾人喚了良久,怔愣愣的徐冀這才回過神來。定眼一看,四周圍的晚輩、屬下們全瞧見了他的失態,一張老臉霎時漲得通紅,連忙接過手下馬伕遞來的巾子,一方面是為了擦臉,另一方面也好遮遮眼下這困窘的局面。
好不容易緩下激動的情緒與窘意,徐冀帶著幾分尷尬地說:「老夫失態,讓你們見笑了。」
「徐老言重!其遠兄怎麼了?為什麼非得要那名壯士才能救得了?」 、
★ ★ ★
他與表字其遠的徐驊見過幾次面,幾次到肅州,都是由他們父子倆一塊招待。印象中,這徐驊雖是一派斯文的書生模樣,性子卻是相當爽直熱情,豁達開朗得很,行事作為頗有乃父之風,若非每到肅州必有任務在身,他倒是很樂意多留些時日好結交他這個朋友。
徐冀猶豫了下,方才娓娓道出事情原由。「上個月初三,驊兒幫我護送批駿馬到雲南,本來預定好十五之前會回來的,怎知過了二十還不見人影,我忙遣人去打聽,這才曉得驊兒和隨行的一千馬師全被抓進了平西王府大牢。原來是驊兒在昆明街上,誤將吳三桂的寵妾錯看為失蹤多年的未婚妻子,一日激動,唐突了人家……」
他話沒說完,但在場眾人卻已猜到了徐驊的下場。
吳三桂量小善妒是人盡皆知的事,當初他衝冠一怒,大開山海關引清軍南下,為的就是愛妾陳圓圓為李自成所奪。而今他貴為大清鎮守雲南的平西王爺,這性情脾氣還是一如往昔,見不得旁人碰他女人一根寒毛。
「其遠兄有未婚妻子?」這倒是殷四頭一遭聽到。
照理說依徐驊的人品外貌,再加上功名在身,委實是不少有待嫁閨女的人家眼中數一數二的良婿人選。可說也奇怪,年屆二十五的他卻絲毫沒有娶妻成家的念頭,就連徐老也不見有半分著急,彷彿一點也不擔心他們徐家承嗣的問題似的,原來這都是因為徐驊早已定親的緣故啊!
。「不瞞你說,驊兒這房媳婦是他娘為他作的主,對方原是……吳興大族,算起來還是我們高攀了人家,可惜……」他話說一半便打住,良久,才續道:「是我家驊兒沒福分,在迎娶的前夕,新娘子莫名其妙失蹤,從此下落不明,驊兒的親事也就這麼擱下至今。本來我是想既然媳婦找不著,咱們徐家的香火又不能不顧,打算年底說服驊兒先納房小妾,孰料眼下竟惹出這要命的禍事。」
殷四一陣低吟,「這又與適才那位壯士何干呢?為何徐老說只有他才救得了其遠兄?」
徐冀又是一陣猶豫,最後終是決定坦白以對,遂揚手遣退身邊幾個馬伕、下人。
殷四見他這舉動,立刻也跟著遣開底下人。
★ ★ ★
殷七一雙大眼直瞧著他們倆,即使好奇得緊,還是聰明地合牢蠢動的嘴巴,等著他們揭開謎底。
「四少雖不是江湖人,但應該也曾聽說過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清澗拳、龍場劍、開封刀』吧?」
殷四讓他突然一問,先是愣了下,隨即點頭道:「小可行商各地時,曾聽諸家弟兄提及,卻始終不明這清澗拳、龍場劍、開封刀,所指的究竟是什麼。」
徐冀輕歎口氣,似是惋惜,又似感傷地說:「你們年輕的這一輩沒聽過他們三人實在可惜,不過眼前這異族稱王的天下,委實也容不得百姓傳誦他們的俠義事跡。」說到這兒,他不由自主地偷覷了殷四一眼,正巧迎上他瞭然的目光,霎時老臉尷尬地漲紅了起來。
他雖沒明說,但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口中所謂的俠義事跡指的就是抗清之事。
順治初年清兵南下渡江後,杭州殷家是頭幾個跟著守城的將領表明順服清廷的江南大族之一,雖說他們這項決定讓杭州城避開一如揚州、嘉定被屠城的命運,可卻大大損傷了殷家在大多數漢人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民間還一度將殷家戲稱為「杭州包衣府」,其輕蔑程度可見一斑。這兒年來雖因朝廷對殷家的重視而大大抬高了殷家聲望,讓人不敢再輕視殷家在朝在野的勢力,可終究掩蓋不了殷家帶頭降清的事實。
「清澗拳、龍場劍、開封刀所指的是哪三個人?」沒察覺兩人臉色不對勁,殷七插嘴問道。
徐冀輕咳兩聲,這才解釋道:「這三個人分別是指各以一雙鐵拳、一口樓月劍、一把蟬翼刀展懾大江南北的清澗褚宵、龍場驛商歌、開封易開封三位大俠。」
「等會兒,徐老,這清澗拳、龍場劍、開封刀不是他們三人的外號嗎?怎麼又跑出個龍場驛?」殷七皺著眉問。
算他吹毛求疵吧!這麼明顯的矛盾要他聽而不問實在困難。
「清澗拳、龍場劍、開封刀確實是江湖人給他們的外號沒錯,可是這每一個名號裡,都各自嵌上了他們的出身地。就拿龍場劍來說,他出身貴州龍場驛,隨身兵器是柄樓著月牙的無名神劍,一身的劍術高不可測,因此人們喚他龍場驛商歌,後來又為了傳誦方便,遂有龍場劍的出現。」
殷四聰明地立即反應道:「方纔那位壯士就是三俠之一?」
徐冀點頭道,「他正是開封刀易開封。」
易開封,一個出身不明、師承不詳,憑著一把薄如蟬翼卻重達百斤的四尺大刀殺遍大江南北的男人。
有人說,他是明末流寇頭子,人稱「曹操」羅汝才的義子;也有人說,另一個流寇頭子闖王李自成就是死在他手上的;更有人說,他那一身高深莫測的功夫,全是承自武夷山上的神仙……
關乎他的傳聞很多,卻從未得到過他本人的證實,事實上,也是沒人敢當面向他探問。至於為什麼沒人有膽子去問他,原因很簡單,因為只要是江湖人,聽過「開封刀」這三個字的一定都曉得,易開封除了出神入化的刀法最廣為人所稱道外,他那火般的暴烈性子也同樣名揚四海。
在齊名的三俠裡,清澗拳褚宵嗜錢如命、龍場劍商歌陰沉冷血、開封刀易開封脾氣火爆。江湖上曾流傳過一種說法,內容大致是說,他們三人之所以會成為抗清名俠,不是因為個性使然誤打誤撞的關係,就是為了餬口逼不得已。
據傳,褚宵因為愛錢,所以常受雇於抗清的富商去幹些與清兵作對的事;商歌與清廷對抗的原因其實也跟褚宵差不多,差別只在於僱用他的不是商人,而是於他有恩的台灣鄭家人;至於易開封,—個惜言如金卻又性格暴躁的人有可能會不隨便跟人起衝突嗎?想當然耳是絕不可能的事。放眼天下,與他結仇的可不只是滿人,漢人同胞因惹怒這頭火龍而被他那把大刀給砍得缺手斷腳的,可說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