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雖說是道聽途說,但認識他們的人都覺得不無可能,畢竟他們三個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滿腔熱血、一心洗雪國仇家恨的激進抗清分子。不過儘管如此,基於對偶像的崇拜心理,人們還是寧願把他們看做是貨真價實的反清英雄。可惜近幾年不曉得是怎麼回事,他們三個竟不約而同地同時沉寂下來,以至於現在的年輕人只曉得天地會的陳近南,而不再提他們三俠了。
「你們應該有聽過湘南的臥龍寨吧?」
「那個打著『反清復明』的旗幟當山的土匪?」殷四點了下頭,「我曾聽人提過。」
遠在湘南偏僻山區的臥龍寨在明末本是少數兩湖亡命之徒的棲身地,以打劫、強盜維生。待清兵南進後,隨著八旗駐軍與各地總督、巡撫、藩台、桌台等滿族官吏的南下到任,江南地區滿人人數逐漸增多。由於這些滿人多是公親權貴,財積富厚自是不在言下。遂成了臥龍寨的土匪們劫掠的首要目標。說也奇怪,原本臥龍寨是個人蛇雜處、素質良莠不齊的小土匪寨,可是打從它以滿族權貴為下手對像後,竟因而吸引了不少漢人中的有志之士加入,寨裡風氣隨之一變,儼然成了兩湖地區最強而有力的抗清勢力。
不像那些明末遺民有著強烈的民族意識,殷家的子弟在反抗與妥協中選擇了後者,他們並不認同那些以身家性命反清的行動,在清廷的高壓懷柔並濟下,與之對抗還不如在妥協中求得更高的利益。對於像臥龍寨那樣明打著反清招牌,實際上卻只會打劫滿人權貴,而從不曾真正為人民福祉努力的「反清團體」,他們基本上是很不贊同的。
「既然你聽過,那你也該知道它在三年多前無故被滅的事吧?」徐冀浯帶保留地說。
說來也挺莫名其妙的,聲勢如日中天的臥龍寨竟在三年多前突然被不明人士在一夜之間毀得一乾二淨,整個寨子三百多個土匪無一倖存。這事在全國引起了軒然大波,官府在獲報後,自然是喜不自勝,對於肇事者的追緝便顯得不甚用心,敷衍了事。
「嗯,這事不是至今仍是件無頭公案嗎?」
「不。這不能算是無頭公案,因為江湖上早已有傳言,就連官府也隱約猜到了兇嫌是誰。」
殷七皺眉,「既然查到了,怎麼不辦?」
徐冀搖搖頭,「不是官府不辦,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為什麼?」殷七嚷道。
「這個滅掉臥龍寨的人不是官府說能辦就辦的。滿人皇帝入關後想盡辦法要籠絡漢人民心,官府沒有傻到在那當口查辦那人,就是顧慮一旦辦了,恐怕會引起更大的騷動。」
抓住了他的話病,殷四忙問:「兇手只有一個人嗎?」
殷七聽他這麼一說,忍不住噎笑道:「四哥,你別說笑了,三百多個有武功的土匪光靠一個人哪能應付得了?」
「不!」徐冀的否定叫殷七的嘲笑霎時僵在臉上。「兇手的確只有一個人,而且這人剛剛你們還有跟他照過面。」
「是易開封?」殷四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驚訝,倒不如說是驚歎。
「沒錯,就因為可能是易開封幹的事,所以官府不敢辦,畢竟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土匪似的臥龍寨,得罪漢人們敬之三分的大俠。」
「難道就因為他是『大俠』,所以才能進平西王府幫你救兒子嗎?」始終對徐冀說法帶有幾分懷疑的殷七頗不以為然地問。
什麼開封刀易開封?那傢伙說是流寇的頭子,他還比較相信呢!
「不,我之所以說只有他才救得了驊兒,並非是為借重他的武功,而是借重他與吳三桂的交情。」
殷四好不驚訝,「您是說,易開封與吳三桂有私交?"
照徐老所說的,這易開封顯然是個反清的名俠,一個與清廷對抗的人又怎會和眾人口中的賣國賊吳三桂有交情?
徐冀歎了口氣,「這事在江湖上也不算是秘密了。大伙都知道,易開封在少年時期曾救過當時還是大明總兵的吳三桂一命,吳三桂為了報恩,允了易開封三個要求。吳三桂這人雖說大節可議,但小節他還稱得上說話算話,我們徐家在官場上並無可托之人,而且就算找了人,吳三桂肯不肯賣這交情還是一回事,因此我想若是能求得易大俠相助,吳三桂就算再怎樣,也應該會放人。」
殷四低頭沉吟了—會兒,「徐老的顧忌確實有理。近年來三藩恃功自傲,欺朝廷寡母幼主,在地方上越形跋扈,幾已成一方霸王,別說是朝廷命官,就連王公貝勒,他們恐怕也不放在眼裡。」
「所以我才說放眼天下真能救得了驊兒的,也只有易大俠咧!」徐冀說著,再度想起遠在雲南受苦的獨子,眼眶不禁又泛起了濕意。
近幾年來易開封幾乎可說已淡出江湖,再加上他向來獨來獨往,甚少與江湖人士有太深入的牽扯,人海茫茫,要找到—個刻意隱居者的下落並不容易,更逞論是求他幫忙了。因此本已心灰意冷的他乍見易開封竟出現在馬場上時,才會激動得失了分寸,當著眾人的面失態大哭。
看著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如此難過,殷家兄弟自然不甚好受。
「人言道關己則亂,現在看徐老這樣子,果然—點都不錯。」殷四忽然說道。
徐冀聞言,原本黯淡的眼神霎時—亮,「四少有辦法嗎?」
「徐老,這事要解決並不難。其實依適才您所說的,再加上近幾年來江湖上甚少再聽聞有關易開封的事跡,我們不妨推斷,這易開封有可能已經成家,要不然也定居某地開始授徒傳業,剛剛他身邊不就跟了個小徒弟?」他頓了下雙眼直直望向徐冀,「既然對易開封動之以情他不接受,那麼我們不如換個方式,從他親近的人下手,勸他們幫忙說服易開封。徐老,這易開封倘若真如您所說的是個豪氣干雲的大俠,就算今天他一時不接受您的請托,但只要您能掌握住他身邊的人,自然有辦法叫他回心轉意。不然的話……」
「不然怎樣?」
「不然您大可脅持他家人,好逼迫他就範啊!」殷四半真半假地笑道。
徐冀一愣,隨即也扯開了嘴角,「四少你說笑了。不過這方法確實可行,我立刻派人跟蹤易大俠他們,相信很快就能有結果。」
「等一下!」殷七直覺不對勁,「徐老,您不是說易開封武功好得可以稱大俠嗎?你這下派人去跟蹤他,不怕他發現,火大了反而更不肯幫你了?」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殷四冷眼一瞪,「徐老人稱『馬王』,打從年輕時便在這河西、祈連一帶馴馬、養馬為生,再怎麼難尋獲的野馬群也逃不過他的手掌心,現在馬場裡精銳馬師上百人,隨便一個都是追蹤野馬的老手,既然這易開封騎的是馬,那麼想要循著馬蹄找人,你想,這會難嗎?」
「是不難。」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殷七不好意思地乾笑兩聲。
「四少謬讚了!」徐冀客氣地一曬,隨即抬眼瞧向天空,「雖說咱們可以靠馬蹄印跟蹤,但也要老天保佑不要下雨才好。」
印在黃土地上的馬蹄印子最怕雨,踏得再深的印子只要一碰上雨水這麼一泡一刷,隨後再經太陽一曬,恐怕即便是「馬王」親自上陣,也都無能為力了。
殷四露齒一笑,跟著仰頭瞇向頂上藍得不見半點雲的天空,「是啊!希望這幾天別下雨才好。」
第二章
小小的茶棚裡有著兩、三張桌子和幾條破舊的板凳,由於不是位在什麼陸衝要道上,因此即使到了中午,茶棚裡的客人仍舊少得可憐。
炙人的陽光從破爛棚架的裂縫中直射而下,照得底下休憩的人好不舒服。叔康一面拉著衣袖擦汗,一面拚命灌茶水。
雖然不曉得師父為何會避開了平坦的官道,改繞向雖是捷徑卻較崎嶇難行的羊腸山徑,但既然身為人家徒弟,即使心底有再多的意見,還是只能乖乖跟著走,所幸曲曲折折走了老半天,總算在一處山坳尋著了一家簡陋的茶鋪,好讓他們可以暫避一下正午時分的毒辣陽光。
連灌下兩大壺淡得全然不見茶味的開水後,叔康抬頭覷了眼晴朗得泛著湛藍的天際,忍不住嘀咕道:「老天爺這是在折騰人啊,我熱得都快死了,還不見他好心施捨點雨水消消暑!」
也不曉得怎麼搞的,他們師徒打從離開定遠馬場後,這天氣就怪得讓他火氣直冒。明明現在的秦嶺一帶該是雨季才是,怎麼會一點雨……不,是半滴雨都沒瞧見?
甩了甩被汗浸得濕透的衣袖,有些悶得無聊的他轉向一旁喝著茶的大漢,「師父,我們不直接到安慶去幫大姐買藥嗎?」
看師父走的路線分明是回要漢中,可是葉爾羌的回回大夫明明說藥被安慶的富商批走了啊!怎麼師父不打算去安慶把藥買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