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叔?」少年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一身血跡,還隱隱散放著濃重戾氣的男人,不敢相信這就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憨厚大叔。
「大叔,你該不會真的去找那山寨裡的土匪報仇了吧?」他急道。
男人沒回應,但他手上那把薄得幾近透明的大刀上沾染的殷紅血漬卻為他做了回答。
少年見他這模樣,倏地刷白了臉,「大叔,你真的去殺人了?」與其說他這是問句,還不如說他這是肯定句。
「你大姐呢?」男人開口了。
「她……她在裡頭。」少年強抑住心裡的害怕與不安。
「她……還好嗎?」男人遲疑了一會兒後,才開口問。
「除了腳上的傷還疼得厲害外,其餘都還好。」少年據實以告。
還好?男人漆黑的眸子一黯。她怎可能會好?
—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在遭受到那般屈辱的折磨後,她還能好嗎?
他暗一咬牙,驀地轉身走到屋旁儲水的大木桶邊,拿超勺子舀水開始清洗。
「大叔……」少年跟著他走到木桶邊,欲言又止。
大致沖洗過—遍後,男人突然回頭對少年說:「我以後會好好保護她,不會讓她再遇到這樣的事。」
少年一愣,不太懂他說這話的意思。「大叔,你是說?」
「讓我來照顧她!」男人再認真不過地說。
「照顧?!」少年難掩詫異地瞪大了眼。
誤將他的瞪視錯判為不贊同,男人深邃黑眸裡閃過一絲快得叫人來不及辨認的自卑。「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姐弟不反對,那就叫我一聲大哥,讓我來照顧你們。」
「嗄?」少年又是—怔。
敢情他是要認大姐當妹子?那怎麼可以!
慢半拍才反應過來,少年立刻脫口道:「因為大姐被那些土匪玷污過,所以大叔嫌棄她嗎?」
「不!」用力的否認衝口而出,男人臉上神情因少年的胡亂指控而顯得有些激動。
暗暗將他的反應記己在心底,少年故意試探道:「要不是你嫌棄大姐,那又怎會只想到要認大姐當妹子,而沒想到要娶她?」
他說得心虛,可是他相信個性大而化之的大叔絕對看不出他半垂的眼裡閃爍得厲害。
男人聞言霍地瞠大眼,彷彿少年剛剛所說的話會咬人似的,臉上頓時浮現一片愕然。
「這也難怪,大姐現在這樣子,哪還有誰會要她?算了,大叔,算我沒說那話吧。」
男人咬著牙,半晌不作聲。
久得幾乎讓人窒息的沉默過後,他終於再度開口,
「如果……如果我說要娶她,你會反對嗎?」
「當然不會!」少年的回答乾脆且肯定。
深吸口氣,男人手一握,隨即轉頭走進屋子。
看著他的背影,少年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大姐,我幫你趕魚兒上鉤羅!
第一章
定遠馬場,肅州城裡數一數二的私人驛場。
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馬匹、車輛、人群,將整個馬場擠的是水洩不通,連帶也捲起一陣陣的漫天黃沙。原本悶熱窒郁的空氣中早己瀰漫著一股股催人欲嘔的馬匹屎尿騷味、人的汗臭味,現下又再加上沙土隨之四散,說有多叫人難以忍受,就有多難受。
對於生長在黃土地上的北方男兒而言,這樣的景況早習以為常,但對那些鮮少出關的內地商旅來說,可就真要折煞他們嬌貴的小命了!君不見,那縮在涼棚下的幾個欲前往伊犁的年輕商人,哪個不是臉色發白、呼吸困難?
"天爺!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把馬換好?」殷七忍不住喃喃抱怨道。
他緊抓著沾濕了的帕子不斷拭汗,心中百般後悔討了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快了!」殷四淡淡地橫他一眼,「你就忍著點吧。」
不像殷七好久才跟商隊出關一趟,之前已出關過四、五次的殷四顯得氣定神閒。
「可是——」
一陣來自馬場中央廣場的騷動倏地打斷了殷七的話,同時也吸引了馬場裡人們的目光,就連殷家兩兄弟也好奇地轉頭瞧去。
★ ★ ★
這一瞧,可真嚇傻了殷四的眼。
那跪在地上硬拖住個大漢不放的人不正是馬場主人徐老嗎?
「那老頭是誰啊?」頭一回跑關外的殷七並不識得那人稱「甘肅馬王」的徐老,因此好奇是好奇,卻無殷四的訝然。
殷四沒空回他,趕忙上前瞭解情況。
「求求你救救小兒吧!」馬場主人徐冀為了獨子,不惜置自個兒「馬王」的顏面於不顧,當場下跪只求能留住眼前的保命神仙。
「徐老!您這是幹嘛?快起來啊!」殷四見不得他老人家跪在地上,伸手欲將他攙扶起。
徐冀轉頭看是殷四,只道是見著了救星,連忙順著他伸來攙扶的手揪住了他衣袖,另外一隻手仍是拉緊了大漢的褲管不放。「殷四少,你可得幫幫我啊!幫我求大俠救救驊兒!」
「您先起來吧。」殷四一面示意旁人將他扶起,一面不動聲色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因當眾被個老頭拉住褲管而顯得相當不高興的大漢。
站在這麼大塊頭的男人身邊,殷四有些不太能適應那自然產生的壓迫感。雖然名為江南人,但由於祖上來自陝北,因此殷家人的身量體型自是不見半點江南男子的單薄瘦削,每個殷家兒郎的身材都是道地北方人的高大魁梧。既然本身就已屬高大,因此當殷四乍見眼前這個硬是比他高出一個頭、粗壯似熊的男子時,實在是難掩驚詫的神色。
這麼高大的男子,恐怕也只有極北地的羅剎人才能與之比擬吧!
「嘿!這大塊頭瞧起來像個大俠嗎?」殷七撩不住性子出聲了。「你說他是個馬伕、工匠,我還信呢!」
看他一身老舊的墨青色長衫綴滿補丁,腳上踩的黑布鞋也磨損得露出了白內裡,如果他真是「大俠」,豈會如此落魄?姑且不論他穿著,瞧瞧他長相,披頭散髮、滿臉鬍鬚,就連月亮門都沒剃乾淨,活像個喪家似的,叫人打心眼裡瞧了就不舒服,更別說他那滿臉的不耐煩有多刺人眼目了。
「老七!」殷四喝住殷七的無禮。
殷四打小就跟著叔伯父親四處行商,什麼樣的人他沒見過?因而比起自小養尊處優的殷七,他自是多了一份視人之明。
雖說眼前這男子外表看來落魄,但……殷四一眼望進他那雙格外清澈炯亮的眼睛。
這個男子不簡單,他暗自思量道。
「殷四少?」徐冀見殷四光是瞅著人,也不幫他開口留人,急得滿頭大汗。
殷四朝徐冀微微一笑,算是先安撫一下老年人的著急,隨即回頭衝著那男子自我介紹道:「在下杭州殷四.」
男子皺起眉頭斜眼瞟了下殷四,既沒禮尚往來地報出自個兒名號,就連最基本的開口虛應也沒有。
「你——」他無禮至極的反應惹火旁觀的殷七。
想他杭州殷家雖然在關外的名氣遠不及在江南來得大,但絕不是他誇甲,普天下沒聽過「杭州殷家,』這四個字的人還真的是少之又少。
殷家世居杭州,現今當家殷四爺的先父乃順治一朝少數的漢人大學士之一,後又輔佐康熙登基有功,授封一等候。七十三歲告老還鄉時,小皇帝還奉太皇太后懿旨
親送至北京城外,禮遇優隆之極,絕非尋常漢臣所能比擬。由於康熙帝的另眼看待,使得殷家雖說現今無人在朝,但仍讓朝野人士無不敬重禮遇。再加上殷氏先祖因經商而厚積的累代財富,讓殷家雖稱不上富可敵國,但也足以傲視江南。
有了這樣顯赫的背景,他們殷家子弟行商四海,誰敢不讓步三分?曾幾何時碰過現在這種大釘子?
殷四趕忙攔住甩起袖子幾乎要衝上前去的殷七,
「別!」
「別什麼啊!四哥,你沒看他這是什麼態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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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長得活像個娘們的小子難道不知道他快要失去耐性了嗎?
大漢瞇了瞇眼,腿邊的老頭已經讓他很火大了,現在又來個看了就討厭的小子。
可惡!這叔康是跌進了糞坑是吧?到現在還不來,害他被這老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糾纏住。
「師父!師父!」正當他氣得想一腳踹開徐冀之際,不遠處一個十多歲高壯小伙子的嚷嚷阻止了他即將犯下的惡行。
小伙子壓根沒察覺到他師父與周圍數人的詭諉情勢,猶自掛著—臉傻笑,背著兩個藍包袱,牽著一大一小兩匹馬,興匆匆地跑來。
「師父,我拉好了,咱們可以走了。」可能是昨天吃的那個放了兩天的肉包害的吧,今早—起就直鬧肚痛,師父又狠心不搭理,叔康只有乖乖勤跑茅房解決,也因此延誤了他們離開的時辰。
「咦,徐當家怎麼跪在地上?」叔康後知後覺地盯著仍緊抓大漢褲管的徐冀。
「小兄弟,求你再幫我勸勸你師父,救救我兒子吧!」
徐冀為了兒子,當真是連臉面都拋—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