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間,裴劍晨被握著的手指頭微微地、幾乎無感覺地一顫,碰熱了陸凝香槁木死灰的心,她輕輕一驚,面露喜色,更使勁地握住他的手。
"你有感覺的,你知道我在這裡,對不對?"
她無法止住自己的淚水,只有任由它奔洩,她哭倒在他床畔,怨恨地、不平地呼喊著。
"喝藥的該是我呀!你怎麼這麼傻,怎麼這麼傻呢?"她讓所有的情緒爆發,讓自己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不再是木頭了。"是我讓你如此,今天該吃下那毒藥的應該是我才對呀!如果你走了,你叫小小年紀的念兒怎麼辦?你叫我又要怎麼辦?我不要一個人照顧念兒,不能讓念兒他有了娘以後,又少了一個爹啊!醒醒吧!求求你醒醒吧……"
她將頭顱埋進袖中嗚咽著,陣陣的哽咽聲令人聞之鼻酸。
空氣一陣凝結,只有她低聲的呼喊和哭泣。
許久,陸凝香感到有人正輕輕地撫摸著她柔軟的髮絲,那樣小心翼翼地。她忘了哭泣,連忙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如以往的炯炯目光,含著深倩與笑意。
"我,死了嗎?"他那好看的唇勾著迷人的笑,聲音有些啞。
她握住他的手,溫溫暖暖的。
"不,你沒死,我不許你死,我們現在還在人間,你還確確實實地活著。"
他疑惑了,輕輕地皺起眉頭。"怎麼會?鶴頂紅可是很毒的藥呀!"
他的困惑同時也是陸凝香的困惑。
"嘿!因為你吃的不是鶴頂紅啊!"
疑惑獲得解答,兩人同時轉頭,是胡大夫一行人正笑吟吟地走進房間。
"不是鶴頂紅?"裴劍晨不解地問:"可是方才香兒在床邊……"他想起她的真情流露,心頭流過一陣暖流。
紅袖仍然是跳著站出來。
"哎喲!那都是胡庸醫叔叔故意讓香兒姐姐誤解,為你擔心,然後說出心中的話,就會有情人終成眷屬啦!和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哦!"她圓圓的俏顏上漾著無辜的神情,趕緊撇清關係。
"我可沒有騙人喲!裴少爺的確是中毒了,迷藥也是毒呀。而且他喝了太多,恐怕需要睡上一陣子。所以我可沒騙人,只是香兒太緊張了,才會誤會我的話。"胡大夫也連忙提出辯解。
"我吃下去的是迷藥?"裴劍晨突然心中另有一番理解。
血親畢竟是血親,縱使有仇怨,怎麼忍心真正地傷害手足呢?
"是啊,我一瞧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只是中了迷藥罷了,可香兒卻口口聲聲說你喝了鶴頂紅,因此我就順著香兒的話想推你們一把,省得我們老為你們小倆口擔心。"
"我也只是順著這個胡庸醫的話,不要怪我。"姜老爹見陸凝香久久不語,略顯不安地問:"香兒,你不會氣咱們吧?"
看著一張張真誠的臉孔,陸凝香原來的憂心重重頓時放下,她微微一笑。
"不會,我反而要謝謝你們呢!"
謝謝他們幫她認清楚自己對裴劍晨那深刻的感情,謝謝他們讓她找回了有血有肉的自己。在裴莊裡,她找到了自己的希望,找到了生活的方向,甚至找到情感的依靠。這裡的人,雖有著"不可告人"的過去,卻使她看到了溫暖。
可是,她內心深處仍有個遺憾。她知道自己仍是個"待罪之身",仍然背負著不光采的過去。陸凝香不露痕跡地歎了口氣。
"不怪我們呀!那就太好了,省得我家的老太婆老是罵我。"姜老爹鬆一口氣,朝一旁的妻子做了個鬼臉。
"那是香兒大人大量,可不許有下回了。"姜大娘也插起腰來回嘴。
陸凝香看著他們老夫老妻,會心地笑著。她的眼飄到床上已坐起身子的裴劍晨,他也若有所思地回望著她。
"念兒?"裴劍晨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叫喚著兒子的名。
小小的身影立刻來到爹親旁邊。
"爹爹醒了,是不是要娶香姨了呢?念兒是不是就快有娘啦?"他慧黠的眼睛來回地瞧著爹跟自己未來的娘,咯咯地笑著。
他的話令陸凝香有一些不自在地臉頰微紅,她想到方才說的話--不能讓他有了娘以後又少了一個爹啊……這不擺明了自己就要當念兒的娘了嗎?
"你去幫爹把書房裡的新琴抱來,咱們再來問問香姨願不願意?"裴劍晨寵溺地拍拍念挽的頭,說道。
"好!"小念挽高興地連忙奔出屋子,一心掛念著自己可不能再跌倒了,以免又有一個娘跑出來,上回就是這樣跑出一個假的娘,才會讓香姨離開的。
想著,又是一個不留神,小娃兒又跌倒了。
念挽馬上警覺地抬起頭,怕又見到一個娘出現在面前。
但他抬起頭來,沒見到娘,卻看見有一群人正朝著裴莊而來,一副來勢洶洶的模樣。
"嗚,以後絕不可以再跌倒了啦!"
第十章
"官府?"小娃兒跑回來,急切地向大夥兒報告消息,使大家都吃了一驚。
只有陸凝香的反應最為鎮定。當她見到方家洛之後,早就有此心理準備。她淡淡地道:"該來的總是要來,我要去取回我的清白。"
姜大娘想到第一回見到陸凝香時的狼狽模樣,知道她當時肯定受了不少委屈才會逃出來,不免有些擔憂。
"香兒,還是……再逃吧!我可不相信官爺是真的明鏡高懸呀!"
"是啊,香兒,這兒地形我們瞭解,肯定他們追不上。"姜老爹附和著。
看著每一雙憂心的眼,陸凝香吟吟地笑著。
"我不逃了,該自己的清白就該自己去爭取,我讓我的名字蒙羞這麼久了,也該將污點擦去了吧。"她望著裴劍晨。"我的過去也有很多故事,等我回來,再一一告訴你吧。"
她的眸中閃著堅定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美麗神情。裴劍晨伸出手握住她細緻的柔荑,溫柔地說著:
"我等你回來,等著你爭取到你要的之後,開開心心地回來。"
陸凝香感受著他深切的信任和暖意,她將他的手握得更緊,承諾地點點頭。
"香兒姐姐,一定要去嗎?"紅袖微皺起眉頭,總覺得心底有一點不踏實。
"為了要更心安理得的過日子,為了給你們一個清清白白的香兒,為了再無後顧之憂,為了不用再躲著官爺們,我想我是必須去的。"陸凝香抱持著決心,腦中浮起張小六真摯的臉龐,以及他曾經說過的話--
香兒姑娘,你快逃吧!你的冤情一定還有希望可言的,你一定會平反的,快點逃,活著才有希望呢!香兒姑娘。
語聲方落,屋外大批人馬已至,有人揚聲大喊:
"逃犯陸凝香,還不快快束手就擒。"是方家洛的聲音。
一行人連忙自屋子中走出。屋外是方家洛與一干捕快,得意洋洋地站著。
"我在這兒,帶我回去吧。"陸凝香毫不畏懼地向前跨一大步,目光中的坦誠與潔淨絲毫不像個殺人兇手。
捕快們反而覺得奇怪,怎麼如此輕易就可以抓到罪犯,而且還是一個不像犯過罪的罪犯。
"這兒還有窩藏人犯的一干同黨,一併帶回。"方家洛見如此荒漠之地居然還有這麼多人,有些不可置信,但既然要斬草,就必須除根。
捕快們只好向前作勢要逮捕,卻被陸凝香輕喝住。
"慢著!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逃犯,何必為難無辜呢?"
同一時間,裴劍晨也挺身而出。他無懼地盯著方家洛,像是一種警告。
"這裡的人都是裴莊的人,希望方老爺不要妄動。"他刻意提出裴莊,就是提醒方家洛有關自己與裴劍允的關係。
方家洛見到裴劍晨,想起自己與允劍山莊的合作尚未告一段落,若是就這樣泡湯,可是一大損失。衡量了下,還是別輕舉妄動比較妥當。
"嗯,既然不知道,就是不知者無罪,只要押犯人回去就可以了,其他人放他們一馬好了。"他找了個台階下,然後帶著陸凝香與一干捕快們打道回府。
臨別之前,陸凝香不捨地轉頭看著這令她改變的一群人,她給了他們充滿自信的一笑。
誰知此去是吉是凶?
縱然是一心想爭取自己的清白,但紅塵世事,是難以預料的呀!
如果再來一次屈打成招,任憑她有銅皮鐵骨,又怎麼換回自己的清白呢?
陸凝香的背影愈來愈遠,漸漸地離開了裴莊。
"爹,為什麼我們不跟香姨一起去呀?香姨會寂寞的耶。"小念挽不明就裡地看著香姨被一群官兵帶走,心底極為不捨。"她會不會又不要念兒了?"哎呀,以後可不能再粗心大意隨便跌倒了。
裴劍晨撫著念挽的頭髮,道:"香姨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他身後的姜大娘和姜老爹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待裴劍晨轉頭望向他們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一個包含著深意的微笑。
"來吧!小傢伙,香姨只是出去一下,辦一些事情罷了,她一定會回來的,相信我們喲!"姜老爹一把摟過念挽小小的身子,低低地笑著,與老婆子一同將他帶回屋內。